那張破木床

何　休

隨著名氣的增大，你的煩惱越來越多。寒暑假，只要你愿意，就有應接不暇的筆會與研討會要參加。但你一個也不敢去。因為你一旦離開了家里的那張破木床，你就寫不出一個字來。木床給你帶來了光環，但更多的是擔驚受怕。

你讀大學時才發現，老家的那張破木床，是名副其實的夢之床；你參加工作才發現，老家的那張破木床，是你創作的源泉；你成為作家才發現，老家的那張破木床，是你的命根了。

這個重大的發現，讓你又喜又怕。

讀大學時，你第一次躺在省城大學宿舍的鋼架床上，因為汽車一路的顛，你躺在床上，還感覺在顛，一覺睡到大天亮，一夜無夢。當時你只認為是個偶然，但很快，你發現，整整一個學期，你都是睡得特別地香，一個夢也沒有做。寒假回到家，睡上那張破木床，一入睡，就夢幻連篇。第二天亦是如此。你有些害怕，翻出一些古舊的東西，甚至將一柄三尺古劍壓在枕頭下邊，無濟于事。但一回到學校，就睡得特別香。當哥哥姐姐不在家時，睡在他們的床上，你同樣是睡得很熟。

你的工作是大學寫作課教師，教學生寫作，自己卻沒發表過作品，這就像游泳教練不會游泳，你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你想到了家里的那張破木床。都說老師的好處是一年之中，有漫長的寒暑假。假期，你帶上一疊白紙，原因很簡單，你要把夢境記下來。

你回到家時，父親正準備把你睡過的那張破木床拆掉。你趕緊阻攔，你說，看到這張床，就會想起昔日如何刻苦，就會記住安穩的日子來之不易，所以，想長久地保留它，以后回家，我就睡這張床。父親感動得差點兒掉了眼淚。你成為了知名作家后，你的這些話，成了報紙對你專訪文章的引標題。

開學時，你將一個假期的夢帶回學校，你只經過簡單的提煉，一篇接一篇的魔幻小說像母雞下蛋般散布在全國各地的報刊雜志上。三個假期的夢，就為你贏得了“新世紀新銳作家”的光榮稱號。

隨著名氣的增大，你的煩惱越來越多。寒暑假，只要你愿意，就有應接不暇的筆會與研討會要參加。但你一個也不敢去。因為你一旦離開了家里的那張破木床，你就寫不出一個字來。木床給你帶來了光環，但更多的是擔驚受怕。你害怕哪一天，那張床如果不配合你，會發生什么樣的事呢?你不敢想象。為此，你拒絕了婚姻。

如雪的介入，使你的擔心變成了現實。

如雪和她的名字一樣，長得富有詩意，還有，如雪是你的忠實讀者。如雪說，很多人都說，可以愛上一個人的作品，但絕對不可以愛上寫出作品的人。但我不這樣想，我愿意為我的作品獻身。如雪說這話時，穿著薄如蟬翼的紗衣，眼睛迷離。你接受了如雪的挑戰。

因為如雪，你首次沒有寒暑假。沒有了寒暑假，你首次出現了創作上的空白。批評界說你江郎才盡，如雪說他們是想激你寫作；批評界說你沉迷女色，如雪說他們是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愛。一年之中，你一篇像樣的東西都沒有寫出來，你試著努力過，但寫出來的東西，還不如你的學生。

在這一年之中，你也想過，回家在那老床上睡一覺，能有個像樣的作品拿出來，就可以讓那些謠傳不攻自破了。然而，每次回家，如雪都跟著，和如雪一起睡在那張破木床上，夢的影兒也沒有。你有段時間，很想一腳把如雪踢開，但如雪似乎每次都能看出你的心思，還不等你開口，她馬上亮出誘人的身體，讓你欲罷不能。然后就說，我不要嫁給你，我只想做你的床，當你困了的時候，躺在我這兒休息休息，你什么時候叫我消失，我就消失。

終于，你想了一個萬全的法子，撇開如雪，要孤身一人回一趟老家。僅在家睡了兩個晚上，你的筆記本電腦里，便憑空多出了三個短篇一個中篇。在如雪面前，你只是告訴她，你躲在某個賓館里搞了兩天的創作，如雪也沒有懷疑你，但她感到了壓力，抑或可以說是感覺到了危機。她認為你嫌她阻礙了你的創作。她曾不止一次對你開玩笑，如果創作與她之間讓你二選一，你會選誰。你巧妙地回答說，少了一個，就不會有第二個。但這兩天如雪不在身邊，你就有了這么多的收獲，證明你以前說的話只不過是哄她開心的話語。

但你很怕如雪不高興，因為如雪一不高興，就不跟你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