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出走

我伏在桌上，看著窗外飄零的大雪。面前的大樹上有一個鳥巢，它現在已經滿是雪花了。那些春天里活蹦亂跳的鳥兒們已不知去向，留下它們冰冷的家。去年的冬天，爸爸出走了，永遠不再回家。媽媽和哥哥也相繼走了，留下我一個戀家的人面對著孤獨。那些出走了的，是爸爸的生命，以及媽媽和哥哥的心。

爸爸是一個警察，但我始終認為他太軟弱，原因是他面對再邪惡的人也不忍心結束他的生命。一次，我向他說了自己的想法，他沒說什么，只是用食指在杯子里沾了點兒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單詞。“‘e-v-i-l’，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他問我。“當然，是邪惡的意思。”我答道。爸爸微笑了一下，說：“你把它反過來拼一下。”我慢慢念道：“‘l-i-V-e’，‘live’，不是生命嗎?”“是啊，再邪惡的人也有它生存的權利啊。”

就是那句話，爸爸的寬容使他喪失了自己的生命，他對罪犯的一念之差，導致了他永遠的出走。

我和哥哥推著車走在長滿松樹的小路上。掛滿雪的松樹在寒風中笨拙地搖晃著，像—個個虛弱的病人，偶爾有幾只鳥突兀地從樹中飛出來，帶來一陣長鳴的回響。我—步步地走在雪地里，看著那些潔白蓬松的雪慢慢變黑、變臟，被腳印壓成令人窒息的堅固。

“這該死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哥哥低聲說。

我一驚，遠處似乎有雪從松樹上落下來，砸在地上發出郁悶的聲響。我吃驚于哥哥的話，那絲毫不帶人情的冰冷的話。以前的哥哥，那個能說出人人贊嘆的句子的哥哥，不知什么時候跟著爸爸一同出走了。我不說話，讓車在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印子。

我和哥哥回到了家，我們把寒冷關在門外，可迎接我們的卻不是溫暖，屬于這個家的感覺已經出走，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媽媽依舊如以前那般溫柔，但她的眼里總是少了什么。媽媽正在洗碗，突然一只盤子從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她伸出手想去拾但又縮了回來，最后她蹲下身子用手一片一片地撿，很久沒有站起來。然后，我注意到她的眼睛紅了。我又開始自責，怪自己沒用，眼睜睜地看著哥哥和媽媽的心在外流浪，卻沒有能力為他們指引方向。

此時我們一家三口圍坐在一張總也填不滿的餐桌旁吃飯。廚房有很大的窗戶，外面是如血殘陽，在被地平線吞沒以前釋放它可憐的余暉。那余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照出我們之間無形的墻。

飯后，哥哥照例端一杯咖啡回房鉆入題海，為他的流浪找到出口，那是他自己說的，說自己只有在題海中才能找到真實的感覺。我聽后鼻子發酸，想起了以前他說過的一句話——“再沒有什么比死亡更真實了。”我把目光投向窗戶，已不見了那火紅生命的影子，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回到房間，此時的頭腦已經混亂得看不進任何東西，便早早地睡了。不可思議地，我做了一個無比美妙的夢。那里沒有像病人一樣的樹，只有與天相接、一望無際的絢麗的花朵；那里沒有如血的殘陽，只有溫和柔軟的陽光照遍每個地方；那里沒有寒冷，只有溫暖。我不愿醒來，只愿永遠沉浸在這個世界里。因為，我感覺到了——家。

第二天上學的路上，我便迫不及待地向哥哥講述了昨晚的夢境，我試圖用它來喚醒哥哥離家的心。當我陶醉在自己用語言搭建的這個美好世界之中時，哥哥只說了一句：“太無聊了，你怎么不學著現實一點。”

真的，真的有雪從樹上掉下來了，落在了我的心上，那雪掩埋了我美好的世界，結冰，結冰，最后一切破滅。

然后，我破天荒地與哥哥吵了起來，我為自己完滿世界的消亡而痛苦，特別是因為那毀壞這一切的人，竟是哥哥。我們無休止地爭吵，發泄著心中的怨氣，我發現一年來我們是第一次那樣地坦然，把心呈現給對方。最后，我對他喊道：“爸爸雖然死了，但他還活在這個家中。你為什么要這樣出走啊!”

我說完就后悔了，那觸到了哥哥的痛處。果然，哥哥不再說什么，騎上車，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樹林里。

晚上，我回到家，發現哥哥鉆入房間做作業，我們也沒有再說話。但媽媽還是那樣地細心，她買了三張畫展的票，說：“我們全家好久沒有一起出去了。”

那天我們三人走在路上去看畫展。我聽見了鳥兒的叫聲，我知道冬天已經到了末尾。

我們在同一幅畫前停住了腳步，凡高的《向日葵》。我們看著那漠視一切、象征光明與生命的花朵，無比堅定地怒放著，而黑暗，只能可憐地蜷縮在角落。我對哥哥說：“還記得我們學過的詩嗎?‘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哥哥沒有答話，但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有什么東西在閃爍，還有媽媽。

那天晚上我敲了哥哥的門。他示意栽進來，我發現他在端詳著一支口琴。“還記得它嗎?”他問我。“當然，你是爸爸的音樂神童。”我說。我不禁又想起了熱愛音樂的父親，他說過音樂象征著生命，能洗滌一切靈魂。哥哥也因此愛上了音樂，我怎么也忘不了哥哥吹完一曲后臉上的笑容，和爸爸眼里的欣慰。

“你能再講一遍那天早上你說的那個夢嗎?”哥哥試探著問。“當然。”我高興極了。隨后，那個美妙的世界重新解凍，在我的口中復蘇，形容詞在漂泊。不知什么時候，哥哥悠揚的口琴加了進來。女馬媽突然聽到了久違的音樂聲，連忙來到房間，看到眼前的景象便輕輕地靠在了門框上。

松樹上的雪像泉水一般流下，溶入地下的小溪中，小溪流過的地方，花開遍地，溫暖的太陽也升起來了，照耀這個完善的世界。不知不覺，我們都流淚了，那不代表傷心，而是代表著寒冬的融化，希望像泉水一樣涌出。我看到了哥哥和媽媽的心，他們都在光明的指引下，回來了，結束了流浪的出走。

電視上說今天會下整個冬天最后的一場雪，我、哥哥和媽媽三人一起到后山迎接最后雪花的到來。

哥哥說：“我們全家的出走結束了，我們都回來重組這個家。走了的人已經走了，活著的人要繼續活下去，快樂地活下去。”

還沒等我和媽媽回答，雪便下了起來，漫天飛舞的雪花。

然后，三個出走后的心，在一起歡呼著。

爸爸，你知道嗎?

春天，真的就要來了!

（本文獲江蘇省首屆“中學生與社會”作文大賽特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