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在貴州的甲壩民族小學我看到了讓我眼涌熱淚和終身難忘的一幕幕。
當城市里的孩子將整只的“巨無霸”毫不可惜地丟棄時,甲壩民族小學的孩子卻一日三餐捧著白米飯就著足以讓人吐舌頭的辣椒,或生怕多倒而小心翼翼地在米飯中放進一點已沒了味的醬油權當佐料欺騙著自己的味蕾。
我的手在掀開小學四年級學生王線的大木箱時感到了無力,那個用她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的大木箱里存放的東西給我的第一感覺是根本沒有上鎖的必要。小半碗幾乎不夠這個羸弱的小女孩吃一頓的大米、小罐頭瓶中儲存的一點辣椒醬、5片白菜葉是大木箱里的全部內容。站在旁邊的李家明老師告訴我,大米的量再多一點點就是王線一周的全部食物。
每周放假,王線都要走40里山路從家里背回一個星期的口糧。打開王線的飯盒,里面除了涼米飯就是辣椒醬。在征得王線的同意后,我用小勺嘗了一口她的辣椒米飯,一入口那辣味就迅速從舌尖向舌根蔓延,到咽喉時我已顧不得什么了,不斷地吐著舌頭并用手扇著風。不知是太辣還是激動,就覺得眼里有液體要向外涌。
白米飯辣椒不只是王線的中餐,還是晚餐。甲壩民族小學的516名學生每天、每月的每—頓吃的都是這些,要變花樣也就是有時把辣椒醬換成醬油或在鍋上蒸米飯的同時在白水中煮點沒有油腥的土豆、白菜佐餐。
當城市里的孩子享受著四季恒溫的教室仍須早接晚送時,甲壩民族小學的孩子卻三個或五個蜷縮在一卷舊棉絮中,陪伴他們的沒有低回的童謠,只有穿過屋頂眨著眼的星星。大家共同的心愿是下雨時再不要抱著被子蜷縮在墻角挨過一夜,因為第二天課堂上會打瞌睡。
王線、王艷玲、楊朝芳除了上課、吃飯在一起,睡覺也是無法分開的,因為學校宿舍實在太有限,她們三個人必須擠在一張木板床上。已有20多年歷史的老屋早已在風吹雨淋下露了天,老屋是根本無法擋住隔三岔五就不約而至的雨水的,王線她們只好把床挪到漏雨稍少的那一邊。我打開她們的木箱時發現,長期被雨水浸泡的木箱已有些發朽了。和王線她們面臨著同樣困擾的還有另一間不足20平方米的男生宿舍,我走進去時稍過了會兒眼睛才適應過來,但從各個床上伸出的小腦袋卻先嚇了我一跳。拖著青鼻涕的、有些害羞轉過臉的、帶著驚疑眼神的男生擠擠挨挨在一起,他們出門都要從床上翻過。最后我才數清楚,每一張床上都睡著三四個吃著白米飯、蓋著舊棉絮、晚上數著星星睡去的男孩。李老師告訴我,這里有下到二年級上至初三的瞪個男生,若遇漏雨他們比女生還困難,大家要抱著自己的棉被擠在角落里挨過一晚。年平均氣溫13.6攝氏度的擺榜鄉的屋里是不生火供暖的,孩子們三五個蓋著一床發黑的棉被的另一個好處是大家可以相互用體溫取暖。
在學校惟一的教學樓的樓梯下住著四個女孩:李瑞珍、何貴菊、唐敏、唐群。從臉色上就可以明顯看出她們的營養不良。已經上初三的她們要比城里孩子明顯矮一大截,但就是這樣,進出這個所謂的小屋時她們還是要彎腰低頭。但講起小屋,她們還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小屋的最大優點就是下雨不用手忙腳亂地四處躲藏。此時,她們正用沒倒油的辣椒醬炒米飯。我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急急地從身上掏出了僅有的100元錢塞到了她們的手中趕快離開了這間樓梯宿舍,中央電視臺的同行的王越也不忍心再拍下去脫下御寒的棉衣遞了過去。
我在甲壩民族小學的黑板上沒有發現老師板書后的任何殘跡,對此我百思不得其解。原來,甲壩的高寒多雨使他們這兒長年處于霧氣籠罩之中,教師們必須抓緊有限的晴天來上課,而在大霧天中,學生們的一項主要任務就是趕緊抄完黑板上的板書,要不霧滴在凝聚后就會把粉筆字沖刷模糊,而老師則要趕緊把字擦掉,要不沾水的黑板再要寫字就萬分困難了。
學習條件艱苦對于老師和孩子們來說都可以用意志去克服,但讓老師們痛心的是孩子們的失學。一般第一學期孩子們到的比較齊,但第二學期就有人無影無蹤了。今年有7個學生考上了高中,但報名去的只有3個,其余4個因為家里實在拿不出錢而放棄了,他們的最終命運是在家種田放?;虺鐾獯蚬?。我雖沒有見到他們,但卻能深深地感到他們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選擇的是一種叫無望的東西。
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的程淑琴秘書長深情地告訴了我她在西部考察時一次至今想起仍會眼眶發潮的事情。當面對一個班30個同學人人捏著一個無法再削的鉛筆頭,埋頭在昏暗的教室里認真聽講、寫畫時,她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轉身跑到村里惟一一個估計掏出300元就能包下全部貨物的小賣部里買來一大捆新鉛筆,鄭重地發到每一個同學的手中。但她驚奇地發現,整個教室中沒有一個人扔掉手中的微型鉛筆,他們都將新鉛筆悄悄地放進了書包的深處?,F在,秘書長還珍藏了其中的一只鉛筆頭,在為西部兒童四處募捐勞累時,她會拿出那個捏不住的鉛筆頭看看,想想那一幕后就又開始了毫無停歇的奔波。
我相信,任何一個人在那一雙雙一如西部的天空般純凈的眼睛面前都無法坦然面對。這時,我就想,我的描述能否轉化成一種力量,哪怕是十分微小,去改變哪怕是一個孩子或母親的命運呢?
(周飛飛摘自《讀寫月報》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