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白羽

2005年9月25日晚飯時，妻子與我在看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忽然聽到一句“劉白羽同志逝世”的報道，跑到電視機旁邊，這條新聞已經播完，我們非常驚訝。

往白羽家打電話無人接。經多方打聽，才知道他9月20日午休后起床沒有坐穩，頭向下栽倒了。公務員打電話找來秘書，立即送他去301醫院，路上他說：“沒什么問題，我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到醫院立即做CT檢查，他開始昏迷，原來腦溢血了，并且數量大，9月24日下午2時40分，他悄悄去馬克思處報到了，他什么話也沒有說。他沒想到他會走，我也沒想到，誰也不會想到。這太突然，也太使人難過。白羽的遺囑是他早幾年寫的，也修改過。

白羽是我國杰出的革命作家，長期擔任中國作家協會與地方和部隊的文化藝術領導工作，1940年在中華文藝界抗敵協會延安分會擔任黨支部書記并寫作。我在黨中央機關報《解放日報》作副刊編輯，開始與白羽聯系。

1942年召開文藝座談會以前，毛澤東主席找白羽談話，說：“邊區的經濟問題我們解決得差不多了，現在可以騰出手來解決文藝問題了”，“你們文抗的作家不少，你把我的話傳達給他們聽聽，然后讓他們發表意見。會有正面意見，但我們更需要反面意見”。白羽照辦了，以后向毛澤東匯報許多情況，幫助毛澤東作的工作比較多。參加文藝座談會，白羽受到很大的教育，對自己的思想進行剖析與總結，寫了《讀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筆記》在《解放日報》發表，表示更堅定地到群眾中去，到火熱的斗爭中去，走與工農兵相結合，為人民大眾服務的道路，白羽說：“我和許多同代人一樣，在《講話》的指引下，自覺成為革命者成為戰士。”白羽說得對，他是一位典型的杰出的革命戰士，革命作家。白羽也幫助不少作家成為革命戰士。

1945年，因工作需要白羽調任新華社特派記者，到北平軍調部報到。當時，共產黨與國民黨在進行和平談判，1946年回延安向新華社社長博古匯報工作，他聽說我新婚，還特意找我拍結婚照。1949年，白羽隨第四野戰軍，從東北打到華北又打到中南。1949年5月，我與張鐵夫受中共中央中原局（進駐武漢市以后改為中南局）派遣赴武漢創辦報紙，到武漢市軍管會找文教部負責人，接見我們的是部長王蘭西與特派記者劉白羽。他們告訴我們：創辦的是中南局與軍管會的報紙；報名是毛主席取的，叫《長江日報》，毛主席為報頭題的字，他們也制好鋅板帶來了，說著從抽屜里取出來交給我們。我說我們帶來了毛主席、朱總司令的標準像的銅板。他們還說武漢市的幾家報社他們都看過了，以《武漢日報》的工作條件比較好，可以在那里辦報，那里工人的護廠工作也比較好，機器與紙張原樣沒動。他們說武漢已經解放幾天了，沒有報紙，群眾對我們的政策對時局不了解，工作很被動，軍管會希望趕快出報，問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出報。我說有機器卷筒機嗎，紙張夠用么，各工種都有工人么，回答都是肯定的。又問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出報。”鐵夫問我“什么時候出？”我說“明天。”他們很高興，說，“你們現在去吃午飯，我們打電話叫報社的司機來接你們。”5月21日早，毛澤東取名并題字的《長江日報》誕生了。報紙出刊后，白羽又隨軍南下，解放湖南、廣東，接著又隨軍抗美援朝，戰爭生活豐富，寫出了大量在國內外產生重大影響的反映戰爭推動時代向前的作品。

1949年7月，在全國第一次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上，我與白羽又見面了，并跟隨茅盾同志發起成立中國文學工作者協會，1952年改名為中國作家協會，白羽調作協擔任領導工作，后又兼國務院文化部副部長，“文革”后任總政文化部部長，作文化藝術領導工作的經驗也豐富。50年代是文藝界階級斗爭激烈與復雜的年代，作為領導人與執行人，白羽的失誤與錯誤也比較多。

1955年，中央肅反領導小組成員、中宣部副部長、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書記周揚要白羽“經受鍛煉”，帶領公安部的同志去逮捕胡風，在胡風家抄走胡風的信件與日記。胡風在日記中說丁玲與馮雪峰的好話，并說丁玲“是可以合作的”。周揚指示劉白羽約作協總支書記阮章競向中宣部部長陸定一寫材料，揭發丁玲等人的錯誤。陸定一將劉白羽、阮章競寫的材料作為附件向毛主席與黨中央寫了報告（這時康濯也寫材料揭發丁玲，但未作附件上報），毛主席與中央沒有批示。“中宣部指示”作協黨組批評丁玲等人，于1955年8月3日開始作協黨組召開擴大會議16次，結論丁玲、陳企霞為反黨小集團。這時作協黨組副書記邵荃麟病休，作協的工作由代副書記劉白羽做。接著批斗其他反黨集團與進行機關內部肅反也都是白羽出頭露面做的。反右斗爭為荃麟領導、白羽協助做的。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白羽對50年代的錯誤有所反思，時常談論，但周揚對丁玲的歷史問題仍堅持原來的意見，他說“污點不能抹掉”。1979年10月在中國作家第三次代表大會上，周揚作“整過人”的檢討，但會后向其他人表示50年代“用錯人”。白羽與默涵都告訴我，他們在會上就不便發言了。白羽對文藝界落實政策是支持的。默涵在1978年末丁玲與陳企霞等人沒有申訴前，即與我商量并安排為他們落實政策了。白羽寫文章檢討，也去丁玲家認罪，這都是難能可貴的。不久，周揚的秘書發表文章，說周揚反右時都是聽白羽與默涵說的情況。從此，在對中央的文藝方針與政策的理解與執行，白羽與默涵和周揚也不同，默涵寫的文章較多，選輯在《劫后文集》中（文化藝術出版社出版）。從此，白羽、默涵與周揚走不到一起了，周揚在作協提拔的是聽他的話的人。1988年12月13日，白羽讀了黎辛在《新文學史料》1988年第4期上發表的《談中國作家協會反右派斗爭》的稿子，寫信給丁寧同志，說：黎辛同志的文章，使我很感動，他在反右中，因丁、陳問題受到委屈，而面對現實，實事求實，大義凜然，我對他這種真正的馬克思主義的精神，欽佩之至，便中望轉達我對他的無限的敬意，作為當時的總支書記，他的發言是最有力的證明。

前年，白羽說現在各單位都在寫作歷史，聽說作協也研究過，為幫助作協寫歷史，與總結經驗，他想與我談。但是他的腿不方便，不能上樓，請求我去他家談。我們隔幾天談一次，我上午9時去11時回家，共談4次，有錄音，也有簡單的筆記，白羽是間斷寫日記的，我不知道他在日記中記了沒有。

我們曾談到張僖的《只言片語——中國作協前秘書長的回憶》（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寫得不真實。白羽說，那我們就更需要談談了。對《只言片語》你也可以寫稿子談談，讓讀者了解真相。

現在，白羽突然走了。我們回顧的舊事還沒寫，他卻走了。白羽同志，請慢走，走穩，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