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除夕,的確是禁放鞭炮法律的難堪之夜。然而任何法律法規,只是一種人為法,它自身不具有充足的合法性,只有符合更高的立法原則 如合理的文化傳統時,才會為人們所尊重。
剛剛過去的春節,你快樂嗎?
春節,是中國人全家團圓的日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北方包餃子,南方裹湯圓、做春卷,入夜了,小孩大人一起放鞭炮,將新一年的美麗夢想借助一躥而起的爆竹,送入除夕的天穹。過去的春節,有這么多的花樣,真正是一個快樂的節日。
然而,如今的春節,還剩下什么?餃子、湯團、春卷,通通不用自己動手,大賣場、便利店里,已經為你準備了現成的冷凍食品,甚至連煮這道手續也可以免去 我在電視里看到一則廣告:“今年的湯團不用煮!”那么放鞭炮吧,不見得“今年的煙花不用點”吧。上海等地的市民還算福氣,可以自由放鞭炮,但包括北京在內的二三百個城市,卻嚴禁百姓點爆竹!不必包餃子、湯團,也不讓放煙火,春節的集體儀式,于是只剩下一道除夕大餐:春節晚會。
速凍餃子、免煮湯團、春節晚會 這些現代社會的春節儀式,證明了什么呢?過去完全屬于私人事務、家庭領域的傳統春節,如今被嚴重地商業化、國家化了。商業和國家的一統邏輯潛移默化地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通過市場、媒體和法律的力量重新規劃民俗文化。民俗文化原來的自然性、自發性和自主性消失了,代之以被金錢和權力主宰的同質性節目。這些節目對于老百姓來說,是外在的、非選擇性的。比如,那個早已成為雞肋的春節晚會,雖然年年挨罵,到下一年,卻還是它,收視率據說還屢創新高 這不是說大家越來越喜歡,而是一統意志下的壟斷結果。十三億人民一臺戲,沒有競爭、沒有對手,不看拉倒,要看就是它。
比春節晚會更荒謬的,是禁放煙花爆竹的地方性法規。有著上千年的民俗文化傳統的事兒,禁它干什么?據說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爆竹引起火災啦、煙火會傷人啦、需要移風易俗啦、大都市要有現代風范啦。不過,法律禁歸禁,百姓放歸放,一到新年除夕、初四迎財神夜,初五“破五”,首都北京照樣遍地炸響,滿城開花,百姓與查禁人員玩起了游擊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累得警察叔叔直淌急汗,感嘆說:“煙花比人跑得快!”
國內一家權威媒體,對此評論說:“一個現代的、文明的法治社會,需要形成全社會對法律的尊重風氣。這個過程需要立法方、執法方與全體公民的共同努力。無論如何,不該讓頒行的法律難堪。”是的,每年的除夕,的確是禁放法律的難堪之夜。不過,我們要問的是,為什么面對民俗,法律會如此難堪?在法律與文化之間,誰更有尊嚴?
要回答這個問題,不得不借助文化人類學。按照文化人類學的解釋,各個民族、部落的民俗文化傳統,有其非常獨特的、不可替代的社會文化功能。當代的人類學大師格爾茲,寫過一篇風靡了人文社會科學界的經典名篇:《深沉的游戲:關于巴厘島斗雞的記述》。巴厘島上的斗雞游戲,雖然被行政權力以迷信和賭博為由嚴格禁止,卻屢禁不止。格爾茲通過細致的實地觀察和研究,發現其大有名堂所在。在斗雞這一傳統風俗背后,蘊涵著豐富的文化社會功能:它通過儀式化的典禮,實現了巴厘島內部的階級、文化和宗族分層,強化了宗族的集體認同感和對自我的理解。在深厚的文化傳統面前,淺薄的法律總是敗下陣來。
其實,中國人的放鞭炮,何嘗不是這樣!騰空躍起的煙火,寄托了人們在新年中可望不可即的所有夢想:避邪趨吉、歲歲平安、發財升學、結婚生子 這些美麗而又縹緲的心愿不僅富人需要它,而且對窮人更為重要:人活在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貧窮,而是失去了希望。在無可捉摸的命運之中,中國的老百姓在新春這個日子里,借助煙花爆竹這一媒介,與冥冥中的超越之物獲得溝通,希望得到天意的眷顧。
這是封建迷信,還是一種合理的文化風俗?法律有什么正當的理由,可以剝奪百姓們希望的權利?任何法律法規,只是一種人為法,它自身不具有充足的合法性,只有符合更高的立法原則時,才會為人們所尊重。而合理的文化傳統,就是更高的立法原則淵源之一種。
節日生活之貧乏,證明了我們的文化傳統之貧血。要改變這一切,首先需要的是將國家和市場的意志驅逐出生活世界,將春節的主宰權還給文化,還給傳統,還給每一個普通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