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70年代初期,正是8億中國人看8部“樣板戲”和少量社會主義國家電影的年代。一天,“黑皮”十分神秘地宣布了一個消息:“軍分區籃球場每周六放內部電影。”話剛出口,“二莽子”、“苕貨”等幾個同學便“烏拉”“烏拉”(前蘇聯語:萬歲之意)的歡呼起來。
宜昌軍分區和原地區行署及其各部辦委局一起,座落于市中心的桃花嶺大院內。這天周末,早早的吃了晚飯,天剛擦黑,我們便相約悄悄出發了。一路上,大家七嘴八舌,興奮的猜測著會放什么電影:
“肯定是打仗的。”
“肯定是反特的。”
“肯定是朝鮮的。”
“肯定是越南的。”
……
爭論未了,已來到了桃花嶺上。桃花嶺自然是桃樹成林,花草成蔭,但最吸引我們的還是里面有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桑樹。每年春天,我們都要爬到高高的樹上采桑葉——那時,幾乎每個男生都在課余時間養蠶。此時,長長的林蔭道上已行進著三三兩兩也去看電影的人,有的手拿小凳,有的哼著小曲。月光從樹縫里漏下點點銀光,樹上的“夜知了”似乎也受到了感染,開始了此起彼伏的合唱。
不一會兒,我們便隨著人流來到了軍分區大門口。只見大鐵門前人頭攢動,警衛森嚴,原來進去要憑出入證。每當一排排戰士列隊跑步進入大門或有軍車開來時,等在門口的人們便一涌而上,幾個哨兵雖左攔右堵,但畢竟寡不敵眾,總有一些幸運兒乘虛而入。眼看靜等無望,“黑皮”便一聲吆喝:“弟兄們,跟我來!”帶領我們一字長蛇陣似的從人縫中鉆將出去。原來,“黑皮”經常到他爸爸單位去玩,發現緊靠池塘的院墻較矮,可以從樹上翻過去。
“黑皮”到底是局長的兒子,見多識廣,關鍵時刻拿出了“第二套方案”。
轉過一個彎,穿過小樹林,就來到了池塘邊的院墻下。“黑皮”先是緊貼墻壁凝神屏氣的聽了一會兒,接著便一聲令下“上”!眨眼工夫,我們就踩著樹枝攀上了墻頭。望里一瞅,腳下是一排營房,隔著營房傳來嘈雜的人聲和“樣板戲”的歌聲——“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想必那便是放電影的地方了。這時,一輪滿月從樹梢升起來了,微風過處,一池荷花搖曳生姿,送來縷縷清香。和著蛙鳴,墻根下,幾聲蛐蛐兒叫,跺一腳,噤聲了,隔一會兒,聲又起。心想,以后捉蛐蛐兒,再不用打著手電滿街找了。
“跳!”“咚、咚、咚”,“哎喲,我的腳崴了!”可就在這時,傳來一聲斷喝:“哪一個?”隨即從營房里沖出一個大塊頭解放軍來,“黑皮”他們一見,便“呼啦”一下象兔子似的飛奔而去,撇下我被“大塊頭”拎進了營房。
“你們是哪里的?翻墻干什么?”他厲聲問道。
“大公橋小學的,想看電影。”我低頭回答。
“想看電影就翻院墻?寫檢查!”
在那個特定年代里,“寫檢查”這個詞匯的使用頻率恐怕僅次于背誦“毛主席語錄”,尤其對于我們這些經常闖禍、讓老師頭疼的“混世魔王”,就更是家常便飯了。于是,我立即埋頭奮筆疾書,從翻墻動機,到思想根源、組織領導,再到今后保證,簡直是一氣呵成,直看得“大塊頭”臉上由陰轉晴,并最終有了笑意。于是大手一揮:“走吧!”我一鞠躬,轉身一瘸一瘸的往外跑。“站住!”我又一驚,誰知“大塊頭”從皮箱里翻出一張傷濕止痛膏來,握住我的腳脖子貼了上去,頓時,一股暖流從腳下熱到了心里。直到這時,我才看清“大塊頭”的尊容:端正的軍帽下,眉毛短粗,眼睛細長,臉上比“黑皮”還黑。更顯眼的是,洗得有些發白的軍裝上有4個兜兒——原來還是個干部哩!“好了,以后不許翻院墻了。”“謝謝叔叔!”我大聲喊道,快步向籃球場上跑去。此時,電影剛好開演了,果然是打仗的——阿爾巴尼亞故事片《戰斗的早晨》。雖然時過境遷,故事情節早已淡忘了,可游擊隊員見面接頭時的兩句臺詞我至今都記憶猶新:“消滅法西斯”,“自由屬于人民”!
后來,每到周六我們都準時前往,想盡辦法混跡其中,一般都不會空手而歸。再后來,我由愛看電影變成了愛評電影,先后在《人民日報》、《文藝報》、《中國電影報》、《文匯電影時報》、《中國銀幕》、《電影藝術》、《中國電視》、《電影文學》、《電影畫刊》等全國80多家報刊發表影評文章上百篇,十幾次在全國性征文競賽中獲獎,并參與了多部電視片的拍攝,由此被中國電影評論學會和湖北省電影家協會吸收為會員。如今,露天電影早已成了歷史,家庭影院正逐漸普及,電視臺還開辟了電影頻道,什么VCD、DVD更是層出不窮。可每當我路過桃花嶺,我都會想起那個月白風清、飄著荷香與青草氣息、蟬噪蛙鳴蛐蛐兒叫的夜晚。不同的是,軍分區已遷出了桃花嶺,池塘上蓋起了商品房,籃球場變成了療養院,大桑樹貢獻給了寫字樓,林蔭道也所剩無幾,“黑皮”、“苕貨”、“二莽子”這些童年伙伴早已各奔東西,而“大塊頭”叔叔就更是不知蹤跡,想必早已轉業了吧?
中秋節 時皓月當空,星光疏朗,宛如30年前之舊識,于是想起李白的詩“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和王建的名句“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注: 作者系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員、湖北省電影評論學會理事、湖北省電影家協會會員、湖北省文藝理論家協會會員、宜昌市電影評論協會理事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