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國標
安徽的陳桂棣和春桃夫婦,趕不上安徽的馬蘭及其夫君余秋雨先生陽春白雪,在“文化貢獻”上更是遠遠不是后者的個兒。然而就筆者個人感情而言,我更敬重前者,原因就是他們寫了《中國農民調查》,而余秋雨先生只寫了一些中外廢墟。就像中國人對動物保護不太上心一樣,因為人還沒保護好,談什么動物,我對只關心廢墟的人印象不佳。
《中國農民調查》不是才氣逼人的作品,僅就“才氣”一項計,一百個文化人九十個寫得來。中國有多少文化人?理工類且不算,僅計有大學學歷的人文社科類文化人,老的少的加一起,上千萬恐怕是有的。上千萬人里百分之九十的人寫得來的東西,可實際上有幾個人確曾寫過呢?實在太少。再刨去其他,只計以寫作為業的文化人,如果大家早一點,多一點,寫寫可詛咒的農民負擔和農民的生存危機,效果會如何呢?再具體一點說,比如像以寫“文化”見稱的余秋雨,如果寫完“文化苦旅”之后,再寫一部“農村苦旅”,以其才情和影響力,對于解救農民的速度和力度必將大有推助。于余氏本人,不僅立言,而且立德、立功,“三不朽”齊備,比現在這個樣子輕飄飄的,被笑為“涂著文化口紅”的余先生起碼要再不朽一萬二千多年,再厚重一萬二千多尺斤!或者再晚一點也可以,“山居筆記”寫完了,來個“村居筆記”,也不晚啊,可惜余先生沒有。以余氏的“冰雪聰明”,必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局限,我看這就是他的局限。
王蒙先生,任何掐尖占強的事都讓他趕上了,最近又出了本小說《青狐》,據說是跟奉行身體寫作主義的后生有一拼。我就不理解,您那么聰明一個人,怎么就不能寫點農民,好讓自己的余熱發得更是地方一些?馮驥才先生,跑完了四合院,看過了巴黎女郎,畫畫畫累了,也下來舒活舒活筋骨,跑跑農村,寫寫農民負擔行嗎?賈平凹,“廢都”里待幾十年了,寫寫你們商州農民父老眼下的苦難可以嗎?只寫家鄉的丑石,充其量只是那丑石的兒子,不是家鄉人民的兒子。劉震云,1942年“溫故”過了,溫得不錯,是不是也該“知新”一下2002年咱老家孟津現在如何,被打死的農民有嗎?還有梁曉聲、余華,我知道不了幾個作家,更沒有看過他們的小說大作,以你們如椽大筆,也來點兒農民調查之類的行嗎?最近一期《了望東方周刊》(第8期)說:文學界有人說,陳桂棣夫婦的“作品已經偏離了文學的軌道,即使作為報告文學來講也很粗糙”。我向來不看藝術,也不看才氣,只看你的筆對當下農民做了什么。所以當初當文化記者時,曾瞻仰過不少文化名流,但是我一個也不“認識”他們。我沒發現他們有疼農民的“前科”,因而恕我沒“認識”他們的沖動。
未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前,農民的災難是吃不飽飯。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后,農民飯吃飽了,可新的災難品種又出現了,就是稅費負擔。稅費負擔聽上去是個經濟問題,然而經濟問題嚴重到一定程度就關乎人性罪惡,關乎生死。他實在無力承受,你一定要他承受,在這“推推搡搡”的臨界點上,必然迸發出人性之惡。在進入天堂之前,罪惡是難以避免的。既是難以避免的,因而泛泛而言也是可以原諒的,但是在農民負擔問題上的罪惡卻不可原諒。
農民稅費負擔與聯產承包責任制幾乎是“孿生”的,聯產承包實行多久,稅費負擔就存在多久,并愈演愈烈,烈到鄉和村兩級行政大面積發生土匪化、惡霸化。可是至今二十年多年過去,仍然沒有找到一套行之有效的解除和解救的辦法,仍然繼續演下去烈下去,這實在是另一種罪惡。人們說:“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我曾說:“不!遲到的正義是新的罪惡!”而今我要說:“遲到的解決是新的災難!”一個涉及七、八、九億人基本生存狀況的災難居然可以在二十年里愈演愈烈,幾乎沒有遭遇到真正有效的解救對策,實在不可原諒,實在沒法讓人平靜!
我們捫心想想:這二十多年里,因稅費負擔挨過打的農民有多少?因稅費負擔挨打被打死的有多少?因稅費負擔被抓被關的有多少?因稅費負擔自殺自焚自尋死路的有多少?因稅費負擔受窩囊氣的有多少?這個數目實在太龐大,太觸目驚心,我們不可棄置不想、不算啊!溫家寶總理曾說:無論多小,乘以13億是天樣的大;無論多大,除以13億是“天”一樣的小。這個公式套在中國農民遭遇的稅費災難上,依然精警啊。
農民稅費災難實在不能再持續下去,實在是到了各級政府壯士斷腕根治的時候了。如果再聽任其繼續下去,將天理難容。我在網上看到,說到2005年農業稅將降至百分之一二,未知確否。我跟了一個帖子:“……還2005年降到百分之一二,前十年的都得給我吐出來!”前面省略號代表的是臟話。同時我欣喜地看到另外的消息,今年杭州市二百多萬戶農民將被免去農業稅,持續一千多年的“皇糧國稅”將告終結。真誠地向杭州市的領導同志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