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昌 杜斐然
漢字不應該為現代化的進程而犧牲,它應該是維系中國人、中國文化的一個最核心的因素
“今天,我們要紀念五四或者檢討五四,評論其成敗得失,還是期望能產生一場新的啟蒙,這種啟蒙應該有很多內容,語言文字在其中應該是最重要的,因為它是文化傳達的載體。”
與青年學者余世存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所說的這段話相對應的是:今天的漢語言文字,被一部分文化人認為比五四之前任何一個時期都要蒼白。
漢語言文字的沒落,未必跟五四和新文化運動有直接關系,但卻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現代白話文,是自“五四”成為整個中國社會的通用語言的。
“從魯迅開始,現代的短篇小說都是歐化的形式,語法上也都是歐化的。這可以說是五四的一個巨大成就,但是成就背后隱藏著危機。”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許子東說。
許子東所說的危機是指:五四最激進的時候,甚至有人提出了“漢字不滅,中國必亡”。許子東認為,這種激進的做法跟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提出的“改變日本人種”——鼓勵日本女子多跟外國人生孩子有相似之處,它是亞洲國家在急劇走向以西方為中心的全球化時對自我文化的激烈否定。
“很多人注意到了這一點,比如顧城。”據許子東回憶,有一次在一個聚會上,一個英國人問顧城為什么寫作,顧城的回答很有意思,他說:“我們現在的漢語就像是用臟了的鈔票,我的任務就是把它洗一洗。”
臺灣作家白先勇說:“百年中文,內憂外患”。白先勇說,他寫作的使命,就是要抗拒這種“內憂外患”。
“外患”指的就是整個西方的語法結構,影響了現代中文的各種寫作。甚至一些很先鋒的、評價很高的作家,很多的創作都十足的“翻譯腔”。
“特別是在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之后,許多作家的創作都努力學西方,但他們又不看原文,所以學出來的都變成‘翻譯腔。”許子東說。
至于“內憂”,白先勇面指的是政治八股對漢語造成的破壞。
據余世存2000年做的一項研究,當年一整年中國人創造的新詞語,總量不足100個,其中很大一部分還是政府創造的,文化界、思想界沒有創造出多少東西。“而美國每年都要出一本詞典,收錄的都是新的術語和概念,其中每年不乏新的思想和觀念。”余說。
“從這些方面看來,當代漢語很失敗。”而且,余世存認為語言的貧乏,也反映了思想的貧乏,因為語言可以影響思維方式;他的觀點得到許子東的認同。
許子東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介紹說,古代人認為語言是工具,但這個觀念在20世紀的西方漸漸被否定掉了,一個叫做索緒爾的語言學家,寫了一本《普通語言學教程》,從這個語言學教程到后來的結構主義、形式主義,其主要觀點是:形式就是內容,也就是說語言就是思想。
這也是現代西方語言學的基本定論——語言不是表現文化,語言就是文化。
在傳統漸漸引起人們重視的當下,也有一些知識分子力圖重現漢語的美。
陜西作家賈平凹的《廢都》在情色描寫方面頗有爭議,但卻被作家圈認為是一種反五四文藝腔——反五四文藝腔是目前很多作家創作的主題。
還有一部分現代作家試圖用“明清筆記體”來挖掘文化中美好的東西,比如說賈平凹的《商周三路》和阿城的《傷亡》等等。
“這批創作是在歐化的漢語文壇上出現的一種比較清新的文字。可見想銜接‘傳統的努力并沒有斷絕,很多作家都努力試圖保持這種東西。”許子東說。
事實上,五四后,雖然漢語的歐化是主流,但也有少數人在自覺“抗拒”它并堅持漢語的風格,其中最突出的是張愛玲。她的美文,跟五四前的《海上花列傳》、《紅樓夢》寫法頗像,可惜卻被當時的很多人認為是“鴛鴦蝴蝶派”的沉渣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