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把河流帶走

5月的第5個夜晚，撿到了叫作冷峻的表情，對著鏡子戴在臉上。交談，和自己，突然發現鏡子是人類歷史上太偉大的發明。

從樓上看下去，我的世界太黑了一點，因為錯誤一直發生著，遺失把白晝的河流帶走了，留下一截尷尬不明的斷層。一通電話，有人想起了我；一通電話，有人發誓忘記我；又是一通電話，喂，喂喂，打錯了。

總在深夜回來，房間很長，從這頭走到那頭，好像已經過了許多年。一條溢滿熵的粉色，漫過角落里聚斯金德的小說：《香水》、《鴿子》、《低音提琴》，單看這些名字，像有戀物癖，打了折扣似的廉價商品。可仍然喜歡，喜歡到愛不釋手。認識他筆下那些辛酸、苦悶的小人物，你會了解生是多么一種奢侈的交換，付出的代價是原初的愛和柔軟。你與我，塵世間，熙來攘往，無所依附，面具之后有突破不了的困境、有自殘、有歇斯底里、有混亂而分解的丑陋如同畢加索畫作（印象最深是畫著他最可憐的被拋棄的第四位情人多拉那幅《哭泣的女人》）……一樁樁，有跡可循，絕對不是顧左右而言他無病呻吟。

對了，還有Laura Veirs，她的《Carbon Glacier》。

這張專輯是出現在寒冷季節里的一個難以歸類的發音，拖延了很久，被擱置到夏天快到來時才完整地在我的音箱里迸發：青澀，怯怯地，小心翼翼，如有所顧忌，擦一下弦，再一下，抬起頭看你臉。2003年的冬天，科羅拉多洛基山腳下的這個小女生，把平常生活中的瑣碎心情整理出來，結成了13首充滿靈氣的歌曲，于12天里灌錄完成。和她合作的是一群非常出色的樂手：制作人兼鼓手Tucker Martine，鍵盤Steve Moore，吉他手Karl Blau，中提琴手Eyvind Kang曾參與Beck、John Zorn、Blonde Redhead這樣一些大牌的唱片及演出，而大提琴Lori Goldston則是Nirvana“In Utero”巡演時的主力陣容之一。

你不大有機會，見到其他什么抱著吉它上臺的年輕女孩，頭發那么中規中矩地梳著，結成辮子，還帶副黑框小眼鏡。當她唱起“你會責怪莫奈嗎？住在吉沃尼的花園里；可愛的松尾馬生，圍起一個池塘養蛤蟆；柯特·科本躲不開命運，骯臟在他靜脈下流動；小小的弗吉尼亞·伍爾夫，死亡到來，為她掛起外套……”神情一本正經，像一個思量著重大哲學主題的老學究。而且，差不多有幾分參禪的意味。

這女孩一點也不美麗，是智慧過了頭的那種，外表對她已經一點也不重要，也不用去審時度勢追名逐利。她生活的全部，是日常起居和寫下一點東西。在如此小的年紀，這種感悟似乎顯得悲壯，沒有道理。然而純屬意外，我聽了一個星期，就那么不緊不慢地放在手邊，沒事拿出來放一會兒。七天來，說是長假，卻一天也沒有休息過，每天在路途中人群里，奔波不止，可麻煩還是一件件多起來，信心一點點少下去……我不想讓自己悲傷，也不想讓自己失去力量，并且還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一位爵士迷。所以，一旦獨處，絕不聽其他，只這張《Carbon Glacier》

會分不清到底是我在聆聽她，還是她在聆聽我。

因為熟悉，像從前的詩篇、俳句、小語，早就良久地堆積在硬盤里，以為忘卻。然而有人敲敲我胸口那個部位，說里面還有一顆心，該給它一點點機會。所以拿出來，仔細端詳：那次第，屬于青春幽思的范疇。一條記憶里的冰河、雪地露營、憂郁的一抹陰影、天使存在于夢鄉、煙囪上升起來小小精靈……可以拿來感觸的東西原來仍然有那么多，怎么就轉眼消失了呢？啊我默默流下淚來。

想像她一樣柔軟和敏感，可是做不到了。

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覺得那位哲人一定也痛心疾首，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

我出了門，套一雙藍色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