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舞伴

我的家人在貝弗利希爾斯為我的50歲生日舉辦了一場晚會。前來捧場的客人大約有100多位。我媽媽也來了，跟我同坐一桌。媽媽頻頻朝大廳的另一端凝視，我的朋友，著名影星喬治伯恩斯就坐在那兒。昨天，他剛獲得奧斯卡金像獎。

我媽媽16歲時已經是家喻戶曉的小舞星了，只有那些在舞場上腳步輕盈且舞技出色的小伙子才有向她發出邀請的勇氣。一天晚上，年輕的喬治伯恩斯光臨舞場。喬治伯恩斯當時已經大名鼎鼎，倒不是因為他演的喜劇電影，而是由于他善于狐步舞和探戈。

在媽媽反復跟我講述的那個夜晚，的確是喬治伯恩斯暗暗地注視著舞場上的她，之后選擇她做舞伴，把整個舞會的氣氛推向高潮，從而留下一段令人難忘的時光。第二天，媽媽成了那一帶人們談論的主題。她就這樣至少在這個世界上的那個小小的角落一夜成名。

媽媽在她的一生中不斷地用舞蹈重現那個叫她難以釋懷的輝煌燦爛的夜晚，并且打從我7歲起，她就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講述那叫人心動的一幕：一個少女心目中所崇拜的偶像喬治伯恩斯是怎樣突然從天而降，領著她在彩燈下伴著音樂翩翩起舞，她猶如置身夢幻，引來眾人羨慕的目光。我整個童年都在媽媽的講述中度過。每一次她講完后，我都點著頭說：“哇，太妙了，媽媽！”可每一次她總是答道：“只是你并不相信，我講的是真的。”

差不多60年過去了，此刻她正好同喬治伯恩斯出現在同一間屋子里。我知道，這對媽媽來說可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我說：“媽媽，跟我來，我要把您介紹給喬治。”

令我非常驚訝的是，媽媽竟謝絕了。“不，那樣我會難為情的，他決不會記起我。”我媽媽搖搖頭。

“哎，您可以提醒他呀！”我勸道。

“不用了，這樣挺好。再說，你從來都沒信過我講的故事哦！”

我感到有點灰心，便不再堅持。20分鐘之后，喬治站起身。他這么個大人物，誰不認識他！他像往常一樣，手里拿著雪茄，走走停停地向每一位在座的客人問好。

一個由6人組成的管弦樂隊正在演奏，人們紛紛站起身來跳舞。我發現喬治正朝我們坐著的地方走過來，媽媽的目光盯著他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終于走到我跟前來了，把手臂繞在我的肩上，對我說：“繼續努力，小伙子，總有一天你會成功的！”我大笑起來。媽媽則只是不失禮貌地微微一笑。

接著喬治把視線定格在媽媽身上，問我：“這位魅力非凡的太太是誰，尼爾？”

媽媽點了點頭，依然只是微微一笑，招呼道：“你好！”

我原以為喬治會就此轉身離開，繼續到下一席去跟其他客人寒暄，不想他完全沒有走開的意思。他竟然說：“夫人，能賞光讓我們跳一曲嗎？”

媽媽可不傻，當機立斷：“我很愿意。”她一邊說著就一邊站起來，讓喬治把她領進舞池。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只見喬治十分優雅地領著媽媽穿過硬木地板，輕盈地滑向舞池中央。盡管他已是81歲高齡了，而且她也只是小他幾歲，可他們的舞姿竟如此灑脫自如。

我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看。他們好像沒有任何言語交談，但他倆的舞步卻配合得驚人的默契。所有在場的人也都停下來看，仿佛感受到有非常特別的事情正在發生，但又說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喬治和媽媽朝我這邊舞過來，我祈禱音樂永遠都不要停下。當他倆舞近我們的桌邊時，喬治帶著媽媽做了一個優美的旋轉。就在喬治把背轉過的那一瞬間，媽媽看了看我，隨口說道：“你現在相信我了吧。”

當兒子看到媽媽享受著她一生中最大的快樂時，那真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美妙時刻。媽媽卻處之優雅而又不失尊嚴，我能看得出她內心充滿了喜悅和興奮，我的眼里不覺涌出了快慰的熱淚。

在喬治面前，媽媽對于60年前的那個晚上曾跟他一起忘情地跳舞一事只字未提；而自從60年后出現了這又一令人難忘的夜晚之后，媽媽也再未跟我講起從前她反復講給我聽的那個故事，因為所發生的一切已盡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