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悲傷沉沒

多年后，我站在晚秋清涼的斜陽余暉里，一個人默默地為自己過生日。回想18歲生日那個斜風細雨的下午，覺得一切恍若隔世。

18歲的我曾固執(zhí)地認為那是一個上蒼安排的不尋常日子，那一天我認識了安靜。那個日子在以后無數(shù)的追憶和演繹中充滿了浪漫感傷的情調(diào)。無論我將自己刻畫得如何悲傷動人，多年后看過去，我都只不過是個不背吉他的流浪歌手，有著普通男孩晴空一樣的眼白和撲朔迷離的心事。

故事其實也是在秋天開始的。多年以后，我仍然堅持認為，秋天是最適合愛情生長的季節(jié)，我所有同女孩交往的美好回憶都發(fā)生在這個季節(jié)。或許是蕭瑟凄涼的季節(jié)使得人們對溫暖和愛格外的敏感和向往。我們的故事和人們從電影與小說里領略的經(jīng)典的少年愛情故事大同小異，但對當事人來說，18歲的經(jīng)歷永遠是獨一無二的，就像青草的氣息，孤帆遠影之后，依然清新，那真是些灑滿陽光的日子啊！對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個微妙的眼神，都能引起自己心底持久的戰(zhàn)栗。在不上課的日子里，我們騎著單車跑遍了城市的所有拐角，發(fā)現(xiàn)郊外所有被忽視了的風景。夏天在驕陽似火的旱冰場上洗汗水浴，冬天瑟瑟發(fā)抖地啃冰激凌。我們像喝醉了酒一樣長久地互相凝視著，無緣無故地傻笑或者流淚，但也就在那時，我的心里總充滿了莫名的恐懼，總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什么，而且，我隱隱感覺到，這一切是不會長久的。我常常在夢醒時分孤獨地想像安靜與我分離的場景，一次次地淚濕枕巾。我也經(jīng)常在樹陰掩映下，久久注視著操場邊安靜在花臺上尋找幸運草的身影，久久注視著，久久地看著。我曾和著她的口琴，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將張學友的一首《一路上有你》唱得愁腸百結，令人心醉。“就算這輩子注定要和你分離”，難道那時我已經(jīng)感到了分離的不可避免了嗎？

故事的結局也是陳舊不堪的，其間涉及到校長，班主任，雙方家長等等善良的人。這段感情開始有長長的鋪墊，結束時卻是戛然而止。她被她媽媽強迫轉(zhuǎn)入了另外一所學校，我大病一場。有很多一段時間里，我?guī)缀醪荒芸匆娢覀冏哌^的任何一條大街小巷，不能聽我們一起唱過的每一首歌，不能看見聽見一切與她有關的東西。

感謝上蒼，那段蝸牛一樣的日子終于一點點爬過去了。戲劇性的話題是，我們分別進入了中央民族大學和云南民族學院一北一南兩所民族大學，當然這過后，再無音訊。大學以它溫暖寬容的懷抱接納了我，我又結識了新的同學和朋友，其中不乏清純亮麗的女孩子。初戀帶給我的隱痛漸漸退去，但在落花的日子，某一段熟悉的旋律會突然響起在我耳邊，似斷似續(xù)，若有若無。冷得厲害時也會想起她，晚自習后去吃碗滾燙的面條，和北國女孩子熱情寒暄。這時我站在校園冰涼的秋夜里，往事深深淺淺，落花飄飄揚揚。

終于有一天，又一個善良的女孩子心疼地一把攬我入懷。那一夜我的淚水長流，我緊緊地抱著她，我感到快樂，快樂里又有隱隱的憂傷。

日子像一陣灰塵無聲地飛走，轉(zhuǎn)眼五年過去了。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一條陌生的街道上，我突地發(fā)現(xiàn)了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我呆呆地望著她，她呆呆地望著我，喧囂的人群慢慢隱去，時間刷刷地倒流，我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下午，18歲的我推開教室的門，猝不及防地遭遇一雙清澈美麗如花的眼睛。

這雙眼睛在定定地看著我，時間在那里沉淀了一些我不熟悉的東西。我們互相凝望著，像喝醉了酒一樣，然后幾乎同時微笑了。這微笑使我又回到了五年后的今天，這是怎樣成熟而遙遠的微笑啊！

意外的重逢使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逗留了兩天。我們幾乎沒有說什么話，只是又走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發(fā)現(xiàn)她生活了兩年還沒有發(fā)現(xiàn)的有趣和無趣的東西。最后一個晚上我們?nèi)タ戳艘粓鲭娪啊Ｎ迥昵拔覀冊鲑\似的看過一場電影《日本沉沒》，兩場電影之間是五年的歲月。這是一場叫做《愛情沉沒》的電影，青梅竹馬的男女主人公重逢時已各自擁有美滿的家庭，她在一個悵然的黎明送他遠行。銀幕上閃出他們少年時嬉戲的情景，我隱隱感覺到她的眼淚流下來后，一直流著，并且再也擦不干。黑暗中我伸一只手給她，輕輕地牽著她走出了傷感得幾乎不真實的電影院。

外面是燦爛灼人的陽光，電影院里泛黃的默契像冰激凌一樣在陽光下慢慢溶化，溶化成五年無法把握的時光。我們握在一起的手松開了，我的心里充滿無法言傳的悲傷。我們相識得太早，重逢得太遲，時光真的已經(jīng)逝去，連愛情都已悲傷地沉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