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鍋餃子的眼淚

每天都在幻想，每天都在吃面條。一個11歲的小孩在一個月里只剩下一個小小的愿望……

餃子怎么會有眼淚呢？不是不是啦，眼淚是因為一鍋餃子而流出的眼淚。

1995年深秋入冬的時候，媽媽住進了醫院，要做一場不算太大但又有一定危險系數的手術。 那時我是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剛剛滿11歲。

爸爸是個有點大男子主義的人，不會下廚做飯，不會做家務，媽媽住院后姥姥和奶奶就給我 們 做飯，姥姥一天，奶奶一天，輪換著照顧我們和媽媽。深秋入冬的時候，其他同學早已穿上 了新的棉鞋，每個課間都會跑到外面跳橡皮筋，打沙包，我也去，可是我每跳幾下，總要彎 腰整整鞋，鞋的內側少了一塊，可以看見襪子了。女孩子是虛榮的，怕被人笑。我每天早上 起床，就撕作業本，用紙墊厚厚的一層。紙張起的保暖作用只能持續一會兒，到第三節第四 節課的時候，腳就開始發冷發疼，幾乎都可以聽到風從少了一塊的那個地方往進灌的聲音。 而那時候，最渴望的就是中午回家，能有一頓香噴噴、熱氣騰騰的可口飯菜。

可是那時候姥姥和奶奶總是做面條，搟好的一大片鋪在案板上，幾乎都可以掉下來一樣。每 天放學回家都看見那一大片的面片平鋪著，等我們 回家切好，煮好，和炒好的白菜豆腐攪在一起吃，有時會是炒蒜苗。她們倆不約而同地每天 每頓都做面條，現在想起來，她們之間隔著對方，會不會以為對方都在給孩子做\"非面條\" 而自己就做面條呢？尤其是奶奶做的，干不干，湯不湯，慘白慘白的，也沒什么味道，看見 我就想吐。

那時候每天早上也不敢要錢去外面吃早飯，總是從家里帶一個又干又硬的冷饅頭當早飯。其 實當時的條件根本不到那種地步，可是我天真地以為媽媽做手術要用很多很多錢，所以我就 不能亂花錢，能怎么省就怎么省。只有在每天早上上第四節課，肚子咕咕叫，風從漏洞往鞋 里灌的時候，才那么那么地渴望有一頓香噴噴、熱騰騰的美味飯菜吃。

每天都在幻想，每天都在吃面條。大概快一個月后的一天，天很陰，很冷，風呼呼地刮著， 我正抖抖嗦嗦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幻想著美餐，忽然看見姥姥往車站走，說去看媽媽，讓 我快回家，她包了餃子。我一聽，撒丫子就跑，一口氣跑回去，看見案板上整整齊齊立了 一片餃子，白嫩嫩的，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爸爸還沒回來，爐子上坐著水，爐門是關著的， 水也沒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揭開鍋蓋，把案板上的餃子全倒進去，蓋上鍋蓋，心急如焚 又興奮異常地坐在那里等著吃餃子。

然后爸爸就回來了，我興奮地告訴他姥姥包了餃子，今天吃餃子。爸爸問\"餃子在哪\"，我 得意地指著鍋說：\"在鍋里煮著啊！\"我聽見爸爸驚叫了一聲，他一定是看見了關著的爐門 和鍋里的溫水了。爸爸罵我\"你怎么那么傻啊！\"語氣卻是無限愛憐的、不忍責備的。然 后我就看見爸爸的眼淚，在一剎那奔涌而出。我驚呆了，以為要挨揍，眼淚也刷刷地往下 淌。而爸爸，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那個有點大男子主義的堅強的男人，自己的父親被拉 去批斗時沒有哭過，和媽媽吵架鬧離婚的時候沒有哭過，自己的親弟弟出了車禍去世時沒有 哭過，卻因為那一鍋餃子，在一個11歲的孩子面前流了眼淚。這是怎樣的眼淚，僅僅因 為自己的孩子吃了快一個月的面條而如此盼望能有一頓其他飯菜的小小的愿望，還是因為 把餃子扔進溫水里泡著，卻坐在一邊等得心急如焚的孩子的又傻又呆又可憐的樣子呢？

那頓飯自然是沒有吃成，爸爸讓爺爺帶著哭得稀哩嘩啦的我去外面吃。3塊錢一籠的小籠包 ，我一口氣吃掉9個，看得爺爺膽戰心驚。

后來，呵呵，媽媽就回來了，爸爸會幫媽媽干一些家務了。關于那鍋餃子，我不知道他有沒 有告訴媽媽，只是我穿上了新的棉鞋，暖暖的，又很漂亮，在課間跳橡皮筋時不用再擔心什 么了，而且早上能吃到爸爸做的簡單可口的熱騰騰的早飯了。每天中午回家前，仍會幻想可 口的飯菜，但現實往往都會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了。

上大學后，很少再幻想吃什么飯，對小時候的糗事，也漸漸淡忘了很多，可是唯有那鍋餃子 ，親愛的爸爸，你知道嗎，關于那鍋餃子的眼淚，將讓我受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