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的車燈

我是一位追求浪漫、情趣的女人。我一直認為自己生活在刻板的生活中，因為生活并不按你想象的軌跡前行。浪漫是什么﹖其實就是發生在你身邊的，有時又為你所忽略的微不足道的細節，它就像天上飄落的雨點，隨意、溫柔、潤澤，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一個中秋的晚上，我正躺在柔軟的床上翻開一本時尚雜志，好友慧慧打電話要我去她家。慧慧不告訴我什么事，只是說，快來，快來，我等著你呀。不等我說一句話就“啪”掛了電話。慧慧是位脾氣和容貌一樣讓人不敢倦怠和不屑的女人。在我眾多的女友中，她是我唯一又懼又服的。她就像一杯苦咖啡，讓人咋舌，讓人皺眉，同時又讓人眷戀。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她的丈夫前年因為患病離開人世，所以，我找不出不去的理由。慧慧是位業余生活豐富，思想像魚泡泡一樣泛濫的少婦。我想象不出在這涼意的秋夜她會找我做什么，是聊天、飲酒，還是品茶。慧慧家晚上我是絕少涉足，一個單身女人有著自己的隱私，再說那段黝暗的弄堂和那條有著數十座墳塋的道路就足以讓人毛骨悚然，心有余悸。當然，因為祟尚“雞犬相聞”的農家生活，她的私房就建在了市郊。

我走出家的時候發現頭上飄起了小雨。想拿傘，回望五層高的樓房，心懷沮喪，斷然打消了取傘的念頭。幸虧雨下得不大，淅淅瀝瀝，像溫柔的佛手飄在你的臉上。我其實酷愛雨，雨絲在燈光下泛著朦朧的光暈，但現在我無遐賞雨，我得找“的士”，慧慧的家距這里足足有六里路。

我徘徊在路燈下，數著街燈，讓目光消失在街的盡頭，卻不見一輛“的士”的影子。我的失望就像地上的雨泡泡。就在我絕望的時候，一輛摩托車停在我面前。要出租嗎，小姐﹖我轉過頭瞥了車主一眼，一雙眼睛在燈光下像兩個幽洞，加上滿臉胡子，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值得信賴的地方。前不久，我們這個小鎮連續發生過的幾起惡性搶劫、強奸案就是在晚上，所以看見長得如此“慘”的人，我不得不謹小慎微，便堅決對他擺擺手，一邊繼續用目光尋找“的士”。雨在這段時間里下得密集起來。我的風衣已經濕漉漉，一絲涼意襲上來，我后悔不拿傘，也后悔這么晚出門，但后悔的念頭只一剎。既然已經出了門，就不能半途而廢。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車主已將摩托車滑到我身邊。“上來吧，小姐，今晚司機大多過節去了，你等不到車的。瞧，雨越來越大，讓我為您服務怎么樣。”車主說完這句話，盯我看了幾眼，忽然，他嘎嘎地笑，笑過之后，他不說話了。這次，他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極了，像頭上的雨。小姐，我的長相是不是嚇著了你﹖其實人是不可以貌相的。你若不相信我，請記住我的車牌號好嗎﹖車主用手指著車牌，一邊朝前挪動身子，為我騰出較大的座位空間。我望著寂寞的街和飄灑的雨，想到慧慧那張任性的臉，來了勇氣，倏然躍上了摩托車。

摩托車在雨中行駛發出刷刷的聲音，呼啦的風掠過我的發梢。車主突然問道，你要雨衣嗎﹖我來不及細想，猛然答道，不用了，我愛雨。車主“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只是伏著背駕駛車子。六里路好漫長。我知道，這是我太緊張的緣故。我一直對車主懷有戒備心理，怕他突然把車開到哪個僻靜處，然后從衣內掏出匕首，對我原形畢露……小姐，今天可是中秋節呀，你怎么朝外跑呢﹖車主的話打斷了我的臆想，他的大嗓門在寂靜的雨中嚇了我一跳，但我沒有回答他。我能告訴他我丈夫在外打工，過不過節對我無所謂﹖ 或者告訴他我的一位女友打電話讓我去她家﹖我知道，讓陌生人多了解一分自己，自己也就多了一分危險。我突然想了一個主意，便故作輕松地說，我一位警校的同學讓我給他送東西。我說完這句話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果然，車主中了計，自語道：警察呀。

雨漸漸地小了，桔黃的路燈也消逝在身后，車已駛出了市區。抬頭看天，不見一絲的月光，每年的八月十五似乎都下著雨。四周靜得可怕。我讓車主停車，付了錢，望著泥濘中的土路和旁邊朦朧的山崗，心懷忐忑，踟躇不前。就在我不知所措，進退兩難時，卻見車燈對著我將要踏上的土路。小 姐，不用怕，我給你照著，你走吧。車主突然在我身后輕輕地說。我驀然回頭，明晃的車燈弄花了我的眼，我無法看清對方的臉，我不知道他是一種什么樣的表情看著我，只是感覺他在燈光后面一動不動，像座雕塑。轉過身，前面的土路在燈的照射下向弄堂延伸而去，而弄堂里有一縷隱隱的燈光在召喚著我的勇氣。我向前走去對車主沒有一句道謝，因為我當時的思維還停頓在對他的猜忌中，我踏著泥濘，衣裙飄飄，幾乎是一陣小跑奔向里弄，摩托車的燈光始終追著我像一束溫馨的康乃馨，我走了好遠，并不見車主調轉車頭，只是燈光那么執著，那么熱烈，那么溫馨地投射在我身后。我的眼睛一陣濕潤，情不自禁地揮動著手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我突然為自己把他想象得那么壞而后悔，為自己在他面前撒謊而羞愧，我感覺雙頰發燙，心兒撲撲亂跳，我站住了，真想在這溫馨的燈光下走回去向他道歉，但我說什么呢﹖

在這個中秋，那束燈光就這么照著，直到我消逝在里弄。我第一次在無人相伴的情況下，在細雨飄飄的晚上，走過了荒崗墳塋，走過了黝暗的里弄。我知道，不是那束溫馨的燈光，真不敢想象我的狼狽和尷尬。當我推開慧慧家門急切切問她叫我來什么事的時候，慧慧居然若無其事地擁住我說，你不是愛雨么，今天拉你來是讓你欣賞一下郊外的雨景的呀。我看著慧慧一臉的天真、無辜，真是又氣惱又好笑，但我馬上原諒了她，不是她的心血來潮，我不會有雨夜這段小小的感觸。一位哲人說：一滴水珠可以折射太陽的光輝。雨夜里溫馨的車燈雖然那么不經意，那么瑣屑，但又深深地觸動著我。溫馨的燈光似乎是盞佛燈，照臨著我前行的路，讓我感覺到人與人之間諸多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