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昏的公路上唱著笑著

我家的門口是一條公路，兩邊長著高大的我說不上名字的樹，筆直地長到很高的地方才 開始分出枝椏，長出算不上很濃密的葉子，干干凈凈的。公路兩旁有著大片的濃濃的茶林和 遼闊的田野，一直延伸到遠處房屋層層疊疊的村莊。

公路并沒有很擁擠的人流和車馬，相反的，它常常是安靜地略帶一點點寂寞地一直延伸 下去。

那時我高考落榜了，沒有我想象中的歇斯底里的難過，甚至沒有為此掉過眼淚。我的暑 假也還是很快樂的，像往常一樣，似乎并沒有因為高考而變得陰暗起來。

姐姐也從蘇州回來，我們常常在吃過晚飯之后，到公路上散步聊天。

通常都是在太陽落山的時候，暮色四合。風呼呼地吹過茶林，再吹過整齊的樹木，翻 起一片一片的葉子，嘩啦啦，嘩啦啦。田塊中留下一截截割平了的稻茬，一扎一扎稻梗像是 張開圓形裙裾的因貪玩而迷路的公主，背對著暗紅的山頭，四處張望著說，帶我回家，帶我 回家。還有圓形的荷塘，若隱若現的荷花，忠實厚道的荷葉，裊裊升起的炊煙，在彌漫不散 的暮氣中，清晰，朦朧。

再就是坐在路邊水利臺上的我們了，像兩個調皮的孩子，晃著雙腿，看車的燈光從坡頂 就像是突然劃空而來，明晃晃地晃到我們的眼睛里，再徐徐往下走來。我們就可以看見或擁 擠或空蕩的車廂里漫著昏黃疲倦的光，溫暖地載著同樣疲憊的人回家去。

偶爾走過一兩個提著竹菜籃的婦女，牽著臟兮兮的腆著小肚子的小孩匆匆走過。有著明 亮眼神的孩子不斷地回頭望向我們，咧開嘴笑得很燦爛。

有風微微地吹起我們凌亂的頭發，寬大的T恤衫在風中一鼓一鼓的。

我們說起小時候的糗事，一件一件，于是兩個人就在風中笑得天翻地覆，笑聲在筆直的 公路上像個孩子一般跑得歪歪扭扭。有的時候說的是學校里的事，高興的，悲傷的。別人的 ，自己的。

有時候卻什么話也不說，并著肩慢慢走上坡頂，俯視著坡底我們的家，我們的村莊，閃爍的 燈火，安靜的房屋，凝固了的時光。

還有時便是在洗過碗之后，洗掉手中的油膩，我們就躲在家中的三層老樓房的頂層聊天 。背靠著輕輕起了霉，斑駁了的欄桿坐下。天空是很濃重的藍，濃得近于黑。在透過房前 的繁枝復葉之后，也還可以看到遠處山頭朦朧溫馨的背影，還有在頭上看我們的寥寥幾顆星 星。依舊有涼涼的風從四面攏來，也依舊夾著炊煙微微焦香的味道。姐姐說起在凌晨四點起 來看天空的藍，說起蘇州的小橋流水，在學校的樓房，圖書館的桌椅，餐廳里的空調。她說 有一天你一定要去逛逛蘇州的園林，一定要去看看我們的學校，一定要嘗嘗我們學校的面包 ……

當天空開始變成真正的黑的時候，星星越聚越多，我們再下樓去，洗澡，看電視，到午 夜，到凌晨。

“后來”，我記得郭敬明說他用這個詞的時候感到很難過，因為它有著太多的無奈 。可是，我們依舊得不停地用這個詞。

后來，暑假結束了，姐姐也回蘇州去了。再也沒有人和我一起在暮色中走那條公路，大 笑。 我那時候才開始難過，感到生活的迷惘與前途的渺茫。在晚上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 的時候，我常常會抱著大熊眼睛發熱，但也依舊看到午夜，到凌晨，最后把窗簾全部都拉好 ，開始睡覺。

后來，又是后來。開學了，我坐在復習班的教室里，每天都在不停地做題，發呆。每天 都在不斷地發生事情，有哭的沖動卻沒有哭的勇氣。

有一天收到姐姐的信和相片。寬大干凈的北林大林蔭道，她穿著有褶皺裙擺的碎花及膝 裙，長長的頭發順順地流過肩頭，在點點斑駁的圓片陽光中，微微地歪著頭笑著，像極了夏 日里的一朵荷。

淚水終于模糊了我的眼。

我開始常常想家，想家門口干凈的公路和兩旁忠誠的樹木，想可愛的媽媽和爸爸煮的天 下無雙的魚。

其實我知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美好還是會不斷地跑進我們的生活，陽光還是會把我們的影 子拉得忽長忽短，我們還是可以像孩子一樣在黃昏的公路上唱著笑著。

我們就這樣沿著人生的公路筆直不斷地朝前走，或許我們都會變得更堅強些。

看過的風景，遇見過的花。

黃昏里的背影，微風中的不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