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車“悲喜錄”

他印象

兩年前，朱凱回國探親，打電話給我，說出國才五個月就碰上一次刻骨銘心的成長經歷。第 一次見到朱凱是在他地處鬧市的家中。供職于一家美術出版社的父親和在某著名日報社任會 計的母親將家布置得簡樸而有聲有色。家里處處可見讓人意想不到卻又覺興致盎然的小點綴 ，單是客廳里的銅質仿古吊扇和藤質餐桌就足可以看出主人打造溫馨別致的熱情和品位。于 是，在朱凱的身上，有著這樣的家庭走出的男孩所共有的一些特征：干凈，彬彬有禮。但朱 凱又是俊朗和儒雅的。這個出生于1983年的大男孩當時正在新西蘭最大的城市奧克蘭念預科 ，目標是進入新西蘭國立奧克蘭大學主修電子商務。

夏女士，朱凱的樸實而優雅的母親，總是急于去了解兒子在國外的一切，也非常樂于和同事 、親朋分享兒子的一切，于是一顆心裝滿了牽掛、擔憂、自豪和欣慰，飄飄蕩蕩在中國和新 西蘭之間。

森林里，母獅總是在幼獅成年后將它趕出家門，讓它自己去面對外面的風風雨雨。也許當年 父母做出讓朱凱出國的決定時，期望著兒子也是一只堅強而獨立的小獅子。

就在這樣的期望中，朱凱來到了美麗的新西蘭。

純故事

新西蘭的確風景如畫，尤其是我居住的奧克蘭。奧克蘭是新西蘭最大的城市和港口。因為市 民擁有的船艇數量居世界前列，這個城市有個美麗的名字，叫“風帆之都”。我到來的時候 ，正是這里的夏季，滿眼都是綠色的草坪，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玫瑰花的香味。白天，海面 上飄蕩著點點白帆，夜晚，天幕上點綴著無數的螢火蟲。從國內高考的獨木橋上一路廝殺過 來，突然很喜歡這個散發著溫情和浪漫的海邊城市。

但是我所有的好心情都會在走進“家”門的那一刻消失。我的HOMESTAY是一個吝嗇的老太太 ，對我們幾個留學生很壞，收留我們純粹為了賺錢。有一次我們餓急了，偷偷跑進廚房找東 西吃。在那里我們發現一個冰柜，打開一看，里面凍的肉還是1993年的。我們胃里一陣惡心 ，商量了一下，呼啦啦從她家搬了出去。

通過報紙廣告，我找到了房子，是棟兩層的建筑，還帶車庫，屋前是一大片草坪。盡管也是 和幾個留學生合住，但我擁有整個二樓。每天晚上，我最開心就是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陽臺 上和媽媽語音聊天，任憑風帶來青草的味道，從身邊吹過。媽媽6點下班，新西蘭和中國時 差是5個小時，為了盡可能讓我早點睡覺，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和我說上幾句。

搬出來后唯一的困難也是最大的困難就是要自己燒飯。到新西蘭很久了，我仍然習慣將所有 商品的價格乘上四，換算成人民幣價格，這么一算就覺得什么東西都很貴。我們家也算是工 薪階層，幾乎是拿出所有的積蓄來供我留學，能省還是要省一些。用玉米、青豆和胡蘿卜炒 上一大鍋飯再撒上咖喱粉就是我整整一周的主食。在新西蘭能吃得上的、算是比較好的菜就 要算雞骨架湯了，從雞胸脯往下把雞的肉全部剔掉了以后，骨頭剩下來，一大包才賣一塊多 ，可以燒一大鍋雞湯。（媽媽每次聽我說這一段都會抹眼淚，還會加上一句：可憐啊，在家 哪吃過這樣的苦?）

總的說來，我到新西蘭后一切還比較順利，但不久一次最快樂又最痛苦的經歷開始了。

我是一個鐵桿車迷，8歲時，南京街頭跑著的所有車的型號我都能一口氣報出。從那時起， 能夠用自己心愛的車載著全家人出去兜風就成了我長久的心愿。到新西蘭后不久，有一個英 語資格考試，通過的人可以不上語言班，我一次通過了考試，于是就省下了7000多塊紐幣。 而當時，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買輛車。

“我的愛人”是一輛 92年產馬自達MS-8，花了我將近6500紐幣（相當于人民幣2.6萬元 ）。我的夢想從這里開始，也從這里破滅。還記得，拿到車的那一剎那，我特開心，覺得奧 克蘭的天一下子變得更加蔚藍。晚上，我還時不時從窗口看看停在窗下的“我的愛人”。

因為害怕父母擔心，我沒有告訴他們買車的事，想等到拿到正式駕照后再說。一次還差點露 了餡，買車的第二天，南京老鄉們坐我的車出去兜風。我們同在新西蘭的幾個學生在西祠上 有個版，媽媽也會經常上去看看。兜風回來，一個女同學在上面發了一個帖子說：“我今天 真開心，終于坐到朱凱開的車了。”媽媽當時就想，不好這小子買車了。晚上聊天的時候她 問我，我就騙她說，是在學車。隨后我上網看了帖子，氣得要死，我們幾個一起狠狠說了她 。然后又和版主商量將任何有著蛛絲馬跡的帖子都一一刪除。

但這種激動和興奮的心情只延續了三天。買車后第三天早上，我開車出門，在一個路口 等紅燈。可綠燈亮了，而我的車卻怎么也發動不起來了，后面頓時排了一長溜的車，不停有 人按喇叭。這時從我后面的車上出來了一個洋人，他幫我指揮交通，我慢慢把車推到了路邊 。

到了修車廠，我才知道這輛二手車的關鍵部位有問題，修一下要花兩千紐幣。而且這輛車還 有很多小毛病，今后會不停往里投錢。那時我才后悔買車時的沖動，當時只是因為喜歡它的 外形，根本就沒有檢查它的內部情況。到這里不久就聽說，新西蘭不僅一年中有四季，甚至 一天中也可分成四季：早晨像冬天，中午如春日，下午似夏季，黃昏到傍晚時則涼爽如秋。 2001夏天的某個早晨，我的心情就像奧克蘭的天氣，冰涼冰涼的。

考慮再三，我決定花錢將它整修后賣出。可是一旦要把車賣出就不像當初買的時候那么簡單 了。我想盡了一切辦法，比如自己在社區貼廣告，在當地的華文報紙上登廣告，請熟人介紹 買主等等。當中也有魚上鉤過，但他經驗豐富，看了之后就不買了。還有一次車都賣出去， 錢都給我了，第二天買主又將車開回讓我把錢吐了出去。

我在新西蘭的這五個多月中，最想家的時候就是那段時間。有一天晚上，我非常想告訴父母 這一切，我真是受夠了。想想在國內，媽媽就連80元一雙的皮鞋都舍不得買，我隨隨便便就 扔掉8000多。但我忍住了，我害怕和父母說了，他們因為心疼我讓我別賣了，損失多少咱自 己認，我可能真的不會繼續下去。所以那天和他們QQ時，我還是什么也沒說，但聽到他們聲 音時，特別想他們，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最后，車是在奧克蘭的CAR FAIR上賣掉的。我還記得那天很熱，陪我一起去的同學都躲在樹 陰里，我一個人站在火辣辣的太陽下面，企盼著別人能多看幾眼我的車。后來終于來了一位 買主，她和我最初買車時一樣沖動，當拿到錢和她從銀行出來時，我和朋友趕緊躲進一家超 市，等她將車開走后才敢出來，就怕她反悔。

兩個多月的痛苦終于結束了，煩惱隨之而去，那天奧克蘭的天比買車那天還藍，而且心里比 買車的時候還覺得幸福。回家以后，我用6個多小時給父母寫了封長信，告訴了他們發生的 一切。

后記：兩個星期后，朱凱買了一輛芳齡已經二八的“小破車”，是本田CIVIC的老產品。雖 然車型老了一點但性能不錯。它陪伴著朱凱練就了一手車技，幫助他考到了新西蘭的駕照。 朱凱從此告別了黑戶生涯， 可以光明正大地開車了。

兩個月后，朱凱回國探親，父母去上海接機。當看到頭發很長、臉龐很瘦的朱凱時，媽媽的 眼圈紅了。為了省下20多紐幣的理發錢，去了5個多月，他就理過一次發。去上海接他時， 媽媽買了很多小包裝的鴨腿，朱凱一上火車就開始吃。媽媽說，那樣子絕對比電影《甲方乙 方》里餓了一個月的大款還饞。這次回來爸爸給他買手機，他硬是把整個南京市的手機店都 跑遍了，最后也就便宜了幾十塊錢。

兩年后，朱凱如愿考入奧克蘭大學。他現在越發喜歡這個見證著自己成長的城市。他經常搬 家，有時一個多月就搬一次，用自己的“小破車”裝著全部的家當。他說，既然選擇了出發 ，就注定要不斷去經歷。

真觀點

朱凱：知道車壞的時候，我特別恨那個賣車給我的人，當我兩個月后把車賣了以后，我覺得 我應該感謝他。雖然在整個賣車過程中，損失了兩千多紐幣，相當于八九千人民幣。對我來 說，這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但是我所得到的，不是這兩千紐幣能夠買來的。我覺得自己至少 得到了兩點教訓：一.學會了等；二.知道要三思而后行。這些將在以后一點點地打磨掉我 身上的浮躁和自以為是。

夏女士（朱凱的母親）：我很高興孩子在幾年的留學生涯中，受到了各方面的鍛煉和提高。 到了國外，他更能感受東西方社會的差異，學會融匯兩種文化的長處。將來學成回國，眼界 就不一樣了。以后世界就是一個地球村，國與國的差別越來越小，應該學會用一種全球性的 眼光看問題和做事。當然在國外也會遇到各種困難，虧，該吃的還是要吃；苦，該受的還是 得受。因為將來的路，還是要靠他們自己去走。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作為孩子，在一些大 的事情上多跟爸爸媽媽商量，絕對是有好處的。因為爸爸媽媽的閱歷和經歷肯定是可以幫助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