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毛主席送野豬

難忘的1961年。

在最困難時期的日子里。

新春佳節就要到了，要過大年了。

大尉主任在工地股以上干部會議上，研究年終總評，以及過年用野豬肉會餐、包餃子和落實軍民聯歡晚會等事宜中提議：把庫存的野豬，給駐地小山村的老百姓一頭，部隊家屬們分一頭，再派人給駐縣城的分部首長送去一頭，給駐省城的大區后勤軍械部首長送去一頭，以表慶賀新年，給上級領導拜年。

“找一頭大的，200多斤重的。”大尉主任強調說，“給毛主席送去，去給偉大領袖毛主席拜年!”

給毛主席送頭野豬，可怎樣個送法?去首都北京，要走幾千公里的路程!能不能送到呢?

大尉主任深沉地思考著，要給毛主席送去一頭大野豬，這可是工地上全體干戰的心愿啊!

會議最后決定：由司務長負責，帶領奶奶、黃狗三個人都是共產黨員，上北京去給偉大領袖毛主席送野豬，去給毛主席拜年。

大尉主任，一米八的瘦高個，蘇北人，原是新四軍的。他為人正派，誠實坦率，對人和和氣氣。就在他那張總是笑瞇瞇的面容深處，有著不動搖的信仰、信念，立場堅定、方向明確、工作嚴肅、認真。他沒有一點官架子，日日夜夜和干戰們同甘共苦打成一片。他很有氣質，也有些才華，既喜歡唱歌，更愛好打籃球，是一個文體型的好領導。

去年6月，大尉主任奉命帶領剛組建成立起來的新單位，干戰一百多人和一些家屬小孩，從省城乘火車出發，到大原始山區里去施工建庫。下了火車，他即帶領部隊離開鐵路線，沿著亂石縱橫的、崎嶇的山間小路，向著霧朦朦的、重重疊疊的，一片煙山霧海的深山老林里跋涉進去。路上，大尉主任意氣風發地起頭高唱《毛主席的戰土最聽黨的話》歌。干戰們個個精神抖擻斗志昂揚，是一路辛苦，一路風光，一路歌聲地走了幾公里，到了一個零零散散、稀稀疏疏，只有幾十戶全是低矮灰亂木板房人家的小山村安營駐扎，這就進入了建庫地點。

部隊駐下后，一傳十、十傳百，方圓十幾里路的山區農民群眾都跑來看解放大軍。雖說國家處在最困難時期，可當地的人民群眾仍然洋溢著翻身得解放后的那種幸福的喜悅，又沐浴在和平的陽光，和溫暖的社會風氣中，其精神面貌都樸實善良真誠友愛，都在為新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辛勤地勞動著。他們熱情地歡迎解放軍，擁護和支持解放軍……特別是孩子們，都是第一次看到解放大軍，總是跟著圍著戰士們看。膽子大的男孩子，偷著去摸一下戰士們的鋼槍、機槍，高興，激動得真是手舞足蹈了。有意思的是，孩子們有的叫解放軍叔叔，有的就喊解放軍“舅舅”。

大尉主任一聽就弓下腰去問他們：“小朋友們，你們怎么叫解放軍舅舅啊?”一個大一點的女孩天真忸怩地說：“是老師對我們講的。”小姑娘講完不自然地伸了一下舌頭。大尉主任心想，自言自語地說：也有些道理——父親的兄弟是叔叔；母親的兄弟就是舅舅了。不過，“哎哎，小朋友們。”大尉主任看著孩子們說，“以后還是都叫解放軍叔叔”孩子都點頭笑了。

這山嫵媚水青碧荒山野嶺的地方，野豬很多，成群結隊的，一夜之間，能毀壞整片稻田。當地山區的農民百姓確是拿它沒辦法。夜間，只能組織社員到山野里去通宵達旦地敲鑼打鼓趕嚇那些鬼東西。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野豬到了村邊上的田地里作亂，手無寸鐵的百姓也對它無奈，只能群起而轟之，用石頭打、用棍棒趕。

大尉主任，面對這種情況，說：好哇，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咱們就組織幾個戰士打野豬。他說，這一可為民除害，二又能克服困難改善部隊的伙食，滋潤一下干戰們的生活，對百姓對自己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

從勤務連里挑選出三個戰士組成打野豬小組。說來，讀者也許不會相信，但這確是事實——這三個戰士，一個叫趙奶奶，一個叫錢黃狗，一個叫孫窮根。這些怪名字令人聽起來很不習慣，也很不悅耳，也不知他們父母老人給他們起這樣的名字當時的心意何在?但他們個個都是好樣的，都是“五好”戰士，都是“神槍手”。

當天晚飯后，趙奶奶、錢黃狗、孫窮根他們行動了。不大功夫三個人就在駐地小山村的后山山后連開十七槍，打死了一頭大野豬。這一喜訊傳來，轟動了工地上全體干戰。大尉主任一聽，甚感高興的籃球也不打了，激動地說：“快派人去抬!”戰士們是唱著《打靶歸來》歌，哼呀哈地把一頭毛都白了的老野豬從山上抬了回來，到伙房里一稱，有300多斤重。

大尉主任為之十分興奮又贊不絕口：“出手不凡!旗開得勝，旗開得勝!”他當即表揚了奶奶、黃狗、窮根，稱贊他們是好樣的，是有功臣。奶奶、黃狗、窮根三人，個個內心那股激動的勁兒，簡直無法形容。他們都興奮得推推這個，拍拍那個，都裂著大嘴美滋滋的飄飄然了。

大尉主任，在司務長組織炊事班的同志們大殺野豬時，才聽說司務長有兩天沒有吃飯了，可工作還照常堅持著干。

大尉主任一聽，心里頓感發酸，不禁泛出一絲苦澀，同時喉嚨里像被什么東西給塞住了似的。他深沉地想，古時候的人都說：“‘曬不死的蔥，餓不死的兵’。可現在，眼下兵也要挨餓了……可，誰叫我們是人民的軍隊!人民的軍隊就要與人民同甘共苦!”— 大尉主任叫司務長去休息，對他說：“你都兩天沒有吃飯了，你就別插手了，叫他們搞去吧!”司務長還是堅持著帶領炊事班的同志們干。他說：“飯可以一天兩天不吃，但革命工作一時一刻都不能不干!”

大尉主任站在一邊，心里不禁翻騰起來，尋思著，就是距北京太遠了!要能離得近一些，說什么也要割下一大半野豬，派人給偉大領袖毛主席送去!他說：“聽上級講，毛主席有半年多沒有吃豬肉了!可知毛主席是最愛吃紅燒肉、扣肉、米粉肉的。”大尉主任這樣一講，在場圍觀看熱鬧的，七手八腳幫忙的，野豬咀里撥牙的(大野豬牙少說也有20公分長)，干戰們頓時寂靜無嘩，心情都有些沉重起來。突然，一個戰士激動地說：

“割下一半給毛主席送去!我去送!”

“我同意!”另一個戰士講，“我去送!”

干戰們，在這最困難時期的日子里，心里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毛主席。

次日中午，在這最困難時期的日子里，全體干戰，家屬小孩，一兩年都沒有看到過豬肉，在不見一點油水的情況下，大家可是開了葷，大吃飽食一餐野豬肉!個個邊吃邊有口皆碑地感謝奶奶、黃狗、窮根他們……生猛野味，那個好吃勁就沒法說了，找不到何種語言來形容，無言可表，什么人講話，全靠個人的豐富想象力了。

吃當中，大尉主任說：“這個時間，如果毛主席能和我們在一起吃，那該多好啊!”

干戰們一聽，都情不自禁地呼喊起：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

大尉主任為了搞好軍民關系，叫司務長把野豬肉送些給駐地小山村的老百姓。他說：不管走到哪里，我們都不能忘記人民群眾。我們的黨，我們的軍隊，就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

一日上午，突然一群野豬來到小山村的村邊上，好家伙，大小幾十頭，在咕呱地大肆破壞農田。小山村里的老百姓，男女老少都在大喊大叫：野豬來了!野豬來了……

大尉主任，他剛好帶領著工程技術人員，披荊斬棘地順著蜿蜓的壑坡，踩著坑坑洼洼草荒石亂時有時無的山間羊腸小道，從深山老林的東大溝搞測量出來，他一見此情景，當即下令正在參與幫忙組織指揮施工，趕修外線公路的勤務連連長，從勤務連一排抽出兩個班戰士圍打野豬。大尉主任心想，這也是鍛煉部隊的好機會。此間，他反反復復地交待，強調注意安全，千萬不能傷著山區里的農民百姓。

兩個班的戰士聞令而動，如同面臨大敵。各班的輕機槍都拿了出來。打野豬小組的趙奶奶、錢黃狗、孫窮根他們，不用說也一起投入了，“戰斗”。劈劈啪啪一片槍聲地圍沖過去。還是奶奶、黃狗、窮根他們厲害，英雄有了用武之地，都大顯身手正當其中，槍法準。他們三人每先擊中打倒一頭，別的戰士就趕過去對慘吼的野豬亂槍補之……這次，僅十幾分鐘功夫，就打死了四頭大野豬。其余大小幾十頭野豬咕呱亂叫地四下奔逃，向荒山野林里猛竄而去。有多少受傷的，輕傷重傷?只有天知道了。

大尉主任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直叫好：“戰果輝煌!戰果輝煌!”這輝煌的戰果，一時間產生了很大的轟動效應。震奮人心的場面熱鬧了——工地干戰，小山村里的男女老少，還有外村趕來的，加上200多個修路民工，幾百人都激情圍觀，個個感嘆不已……

大尉主任，事后思路大開，他心想，部隊克服困難，靠水吃水靠山吃山，嘗到了甜頭。他提出打野豬小組要擴大行動范圍，說還可以去兼捉魚摸蝦。

這荒無人煙的大原始深山老林中，千萬年自然形成的溝壑縱橫又溝長壑深，山漳溪流曲曲彎彎，水流潺潺，水面寬窄相間。水灣深如龍潭，鏡面一樣平，藍天一樣清。水質非常明凈澄沏，有的一眼見底。魚群在深潭水底那些拉長的，輕輕浮動的水草間閃閃爍爍游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奶奶、黃狗、窮根，他們搗鼓著，把裝好黃色炸藥的酒瓶子，點燃導火索就扔進深淵，清楚地看著酒瓶子直冒泡地往下沉，老半天才沉下淵底炸開。可聽不到一點聲響。只見光看到水底有一簇簇泥沙泛起，咕嘟咕嘟都有一團團水泡冒上來。待泥沙沉下，潭水澄清平靜，方見被炸死的魚兒，象些小白紙片片在水底閃閃爍爍的發光。

趙奶奶自覺有責帶頭，他搶先脫下軍裝，就一個猛子先扎了下去，眼看他在水里伸手就要抓到一條魚了，可因憋不住氣又趕快空手，似乎是掙扎著浮上來。他用力喘著氣說：“不行，不行，水太深了，太深了!”可見這千萬年來形成的淵水之深。奶奶不行，可黃狗、窮根厲害，他倆水性好，一前一后猛扎下去，出乎意料的是，他倆每抓上一條魚來，簡直令人不敢相信，其大小重量都在一兩斤以上。運氣不錯，個把小時就弄了一桶魚。三個人高高興興地原路返回駐地小山村。

大尉主任看著奶奶、黃狗、窮根他們的“戰利品”捉回來的那一大桶鮮魚，心里更加著急和不安，說：“這要怎么樣辦!就是離首都北京太遠了喲。能給毛主席送去該多好!”……

到年底，大尉主任心想，半年多來趙奶奶、錢黃狗、孫窮根他們捉了多少魚，就不去說了。他看著被奶奶、黃狗、窮根打死的，庫存的十幾頭大野豬，心里也感到很欣慰。這不僅克服了困難，改善了部隊生活，還保障了工程、建庫施工任務的順利進行。更使他高興的是，當地山區里的農民百姓，個個都說解放大軍好，說解放大軍厲害；說是他大尉主任使他們的農田免遭野豬的糟蹋、破壞，稻谷飄香，有了一個好收成。事實也確是這樣，僅半年多時間，大尉主任他就在山區農民百姓中頗有聲望，威信很高，受人尊敬。方圓幾十里路，人民群眾沒有不知道有個大尉主任的……然而，大尉主任心里也感到有不盡人意的地方，也有難過的一面，那就是還沒能給毛主席送去頭大野豬，像犯了錯誤似的一直內疚于心。他深沉地思想著并下定決心：過年時，要和協理員商量一下，說什么也要派人去趟首都北京，去給偉大領袖毛主席送頭野豬。

夕陽冉冉墜落，漸漸隱入連綿的重巒疊嶂。最后一抹余暉，映出山之巔梁上二道凸凹飄浮的杏紅色彩帶。傾刻間，夜幕降臨了，托出新春佳節的大年夜。

工地上，全體干戰盡情地享受，飽餐了一頓野豬宴，美味佳肴，辭舊迎新。

新年軍民聯歡晚會開始了。

小山村里，燈籠火把蓬蓬勃勃起起落落。地下的點口燈火，天上的閃閃星光，交相暉映。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干戰齊歡軍民同樂。雖說物質條件非常困難，可軍民們的精神生活十分富有。歡歡喜喜過大年依然如故，氣氛是很濃的。小山村里的農民百姓，家家戶戶都還貼上了紅對聯。一派熱烈歡騰喜慶祥和的氛圍。

大尉主任，在表演文娛節目前的大會上，他高高興興地表彰了半年多來的，在施工建庫中的有功人員。趙奶奶、錢黃狗、孫窮根因打野豬捉魚事跡顯著，也都被評記三等功。大尉主任、大尉協理員兩位領導笑瞇瞇地把一朵朵大紅花給他們戴在胸前。夜空里，山坡上，星光月輝下的場景，如詩如畫仄仄平平。

大尉主任主持的最后一個節目，是他親自指揮全體干戰、興高采烈齊聲謳歌《我們走在大路上》……高亢嘹亮的歌聲，在小山村的上空，在這八閩大西北原始山區深山老林里的上空，在美好的新年夜晚，歡樂的良宵的上空波揚回蕩。

新年軍民聯歡晚會結束，大尉主任，他拉著協理員，月光下、星空中兩個人仿佛忘卻了半年多來的施工建庫的壓力和艱辛，心悅意暢悠悠輕松地向著黑蒙蒙的后山坡的高處漫步走上去。雖說這八閩大西北的深山老林里，此時正值嚴冬有些寒冷，可他倆此時此刻的心中卻是熱乎乎暖融融的。大尉主任邊走邊放心不下地說：

“司務長，奶奶、黃狗他們去首都北京，給毛主席送野豬，怎么還沒回來，都一個多星期了!能不能送到?路上會不會有什么意外?”

“放心吧。”協理員倒是很有把握地說：“不會出事的。你看這天上的月亮映得地上亮堂堂的，這就是個好兆頭。毛主席看到他們送去的野豬，肯定會很高興，說不定會留他們在那里過大年，叫奶奶、黃狗講打野豬的故事給他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