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之死

朋友，您還記得不，前幾年讀者諸君肯定都曾看過電影《亂世梟雄》啵?那當年的東北王張大帥張作霖，早期出身流寇，后經鉆營而稱霸東三省．連年與關內務派軍閥爭雄奪勢，并胡打胡有理，居然就能百戰百勝，從而八面威風，顯赫一時。這一準是他生來命中就注定了福星高照，才會那樣碰巧地白撿了后半生幾十年的洪福享受，這可真是太有他的了。

當年的張大帥來，完全是為了軍務需要，他經過多方調查，反復推敲，終于遴選到一位可心的隨身聽差，充當他的作戰副官。此人姓封，相貌堂堂，時年恰好在三十五歲上。這姓封的小伙子，頭腦反應極是靈敏縝密，又身材偉岸，四肢勻稱，頗具一派英武軍人之風度。因此他每每站到張大帥身后那么一陪襯，人們竟然仿佛感到張作霖從此便更有了可靠的靠山一樣。這種思維的確有點怪異，這需要精細人慢慢思索，深刻琢磨，用心體會，方能想透想開，其韻味的確是深奧無窮的。

再說這小封副官輔佐起張大帥來，又是卓具高強的從業素質的；人們經過仔細觀察，就能從他身上總結出以下三大良好特點來：一是他的軍事業務，精通得可以令司令部里原有的左右同仁們五體投地，著實很叫張大帥過去身邊那些個瞎參謀爛干事們吮嘴咂舌、望塵莫及的。當時張大帥正與關內軍閥孫傳芳爭雄，他每日里自然都是十分惦記著他手下的丁勇們又給他瘋搶到多大一塊地盤了，也就常常是吸足煙土之后，眼睛一睜，咳嗽一聲，冷丁問上一句，噯我說小封老弟啊，你可快點他媽拉巴子的查一查，看看咱們的弟兄們今天可又打到哪疙瘩了?

這時候的小封副官，根本不用臨時抓瞎地向下邊各軍旅打電話詢問，甚至連他隨時攜帶的那作戰記錄的硬殼大薄子都無需翻動一下，立馬就能規矩立正站好，彬彬有禮地迅速回復道，報告大帥，今日凌晨四時許，我軍已一舉攻克了河南商丘。

張大帥一聽，好不樂在心頭，便又伸手捋一把他自己那溜光的禿腦袋，將三尺有余的長桿旱煙袋往地上梆地一刨，咧開大嘴岔子笑說道，喲嚯，他媽拉巴于的，看來你小封者弟還真行啊，掌握起這軍事戰況來，張嘴就來么；還真把這眼巴前的問題兒全給研究得挺到位的哩，哈哈哈!……

而這一旁的小封副官卻又急忙立正站好，挺胸收腹地答道，回大帥，這本是小的我完全應該做的，這真的沒什么。

張大帥愈加滿意地笑笑，不再說甚。

按下來再看那小封副官的第二大特點是，他的判斷能力又是極強的。比如每次張大帥帶領手下侍從們去外地巡訪視察、會客游玩等，誰能事先知道他將要去向何方?那本是大帥個人的機密構想，屬軍中最高層絕密信息，事先是絕對不允許走漏半點口風的；一般人誰也不敢問，若真問了，弄不好，不該你知道的你知道了，興許當時就要了你的腦袋！而小封副官事先也都—律不去過問，一律都若無其事地對待著；只是待他跟隨張大帥鉆進小汽車后，那開車的司機歷來都是把一根長蟲脖子往后一伸，意思是請示主子吩咐行動路線。而這時的小封副官則僅是向前一探身子，輕輕拍一下司 機肩頭，低聲吩咐道，先去東城聚仙樓，爾后到小河沿停五分鐘，接著轉向日本領事館。要快，開 吧!

嗯?……張大帥聽了，勾回頭瞅瞅小封，心中不免暗自納悶兒起來，咦?他媽拉巴子的，這小 東西八成是猴子和狐貍雜交出來的產品吧?都快趕上我肚子里的蛔蟲了。我還沒發話呢，他昨就能 猜到我心里去?這小王八羔子，真是他媽拉巴子有他的……

再接下來就是那小封副官的第三大特點是，他的嗓門奇高奇脆，這極是有利于協助上司下達 各類軍事口令之功能，以及指揮那些兵丁們排列好方陣走齊隊形之作用。倘若在以往，這類事情一 概皆是由張大帥親自喊叫的。這倒不是他不想擺出威風，待侍從們喊完號令后，再由他例行公事地 講上幾句可有可無的廢話面完活兒。面是他有這嗜好，他當年當土匪時，一沖鋒打仗就愛嗷嗷吶喊， 習慣成自然，就養成了這怪脾氣。因為自己在部下們面前足足地喊上這么兩嗓子，覺得賊他媽拉巴 于地過癮，賊他媽拉巴子的舒坦受用……然而后來情況的發展，卻出現了一回偶然事件——那日張 大帥又帶著小封去閱兵場，不知怎么搞的，張大帥下車后就趕慢了一步：而小封副官也一時誤解了 張大帥，以為他老人家今天是想等著現成的，是想讓他來幫著他下達口令的。于是小封副官便啪 啪幾步跑上前去，脖子一挺，腰一伸，厲喊一聲——立正——!嚯，煞似一聲炸雷一樣，堿的那叫 脆，傳得那叫遠，仿佛那天整個奉天城當時都跟著哆嗦了一下子。

張大帥不禁又歪起頭瞧瞧他，心中再次嘀咕著，中咧，這小兔崽子，那今后就叫他媽拉巴子的 他去替我咋唬吧；那樣也就能叫我輕省些了，也免得我再像以前那樣，把個破鑼嗓子喊得生疼的， 那可是何苦呢?……不過，不過，他媽拉巴子的，這小猴崽子日后要是?這，這……張大帥又用力 捋一把自己的禿腦袋，那里面跟著就躥出了一串串沉重的問號。

于是事隔不久，張大帥突然傳下話來，說是非要到奉天城外北郊去狩獵不可。這純屬閑來無事 的消遣之為，實在沒必要深想更多別的什么。然而小封聽后，卻全身竟然陡地一哆嗦，跟著頭上就 冒出了一層冷汗。只是大帥一聲命令如同山倒，小封即便再不情愿也得去執行，他便心情懨懨地招 呼來好幾臺汽車組成車隊，大小車輛浩浩蕩蕩地向奉天城外開來了。只是這次的行動指向，乃是張 大帥親自吩咐下來的，而后才由小封傳達給開車司機的；這已屬過時了的新聞，并無甚新奇之處了， 根本就算不上是小封的判斷了，他的智慧火花也就相對跟著顯得暗淡了幾分。

待一干人等進入北陵狩獵場后，丁當五二地放了一通槍，委實打下了不少的樟狍野鹿、野雞山 兔之類，人人心中自然也都是跟著十分喜興愜意的了。再接下來就該是張大帥親自出槍了，這老鳥 人本是土匪出身，用他們那行當里的黑話講，槍管那叫“直”，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指哪打哪，百發百 中的。可不料今日張大帥不知為什么，竟然意外地出現了個有史以來的重大失誤——只聽他手中那 只德國鏡面大匣槍嘡地一響，小封副官當即便像一架木偶遭遇到重創似地直挺挺地死在了張大帥腳 下。

這無疑是誤傷，眾人急忙跑上前去搶救。但細心人仔細瞧下來，卻頃然發現小封臉上的表情竟像在說，哦，這是沒辦法的事吔；其實我的這結局，分明遲早已是必然的了!

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這可真是天大的謎。那死去的小封副官，其內心中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思維?眾人甚是不解。

人們只好七手八腳地撈起小封副官的尸體，像拖著—條死狗一樣地將他扔進卡車里，等待返回奉天城里入殮發喪。

車隊就要起程了。但也就在這時，那張大帥又使勁捋—把他那顆禿腦袋，噗地吹了—口他的熱槍筒子，猛將短槍往槍套里一插，由鼻孔內噴出一句森寒的話語來，哼，他媽拉巴子的，你個小兔崽子，你能；可在我面前，你還顯得嫩點，我豈能容你！

當下，這所有的隨從人員們全給嚇暈了菜。一個個伸出的舌頭老長，半晌都沒能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