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0日,19歲的張云向工地老板請假回鄉祭父。
坐在K177次列車上等待開車的他,不愿意多說話,顯得非常疲憊,只是不斷催促送行的朋友下車。
他來京打工已經整整一年,這一年對他來說,“整個世界好像翻了個跟斗”。
去年年初,張云所在的西北小城要上一條8車道的環城大道,家里族宅必須拆遷。“補償金不夠買新房。為這事我爸一直在跑。”張云說,身體原本就差的父親病倒了,不但沒有爭取到更多的補償金,僅有的也被花了個干凈。為了彌補家用,張云外出打工。來京不到一周,傳來了父親去世的消息,家庭的負擔壓在了這個瘦小的孩子身上。
曾經也有過“公子哥兒”生活的張云,現在習慣了沉默,吸煙成了他每天最大的安慰。他說自己除了為父親燒周年紙,什么也不想,也不會想。“想又能想什么?”他扭過臉說,語句冷淡。
火車開動了,窗里的張云表情平靜。窗外,是2004年的暖冬。
在這個暖冬,12月3日,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召開。中央認為,2004年國內外經濟形勢變化劇烈,一年來宏觀調控成效巨大,中央關于加強宏觀調控的決策是必要的、及時的,所采取的政策措施是正確的、有效的。無論從當前看還是從長遠看,搞好這次宏觀調控的意義都不可低估,它有利于防止局部性問題演變為全局性問題,避免經濟的大起大落,保持經濟平穩較快增長。
2004年,這些言詞、這種語調不斷沖擊著張云們的聽覺,也深刻地影響了張云們的生活。這一個甲申年,宏觀調控激蕩起的風浪,上至廟堂之高,下至江湖之遠,中國民生無不領受了它的波及。
回望2004年,無論是中國經濟“著陸”還是沒有“著陸”,生民們的生計有著落還是沒有著落,在年末的暖冬里感受到的都更像一場慘勝。改革依然氣宇軒昂,但已不再像《春天里的故事》那般溫情脈脈;開放繼續勢不可擋,越來越多的國人卻不得不接受“叢林法則”下全球化競爭的殘酷。新世紀的陽光溫暖著山坡上的中國,那么,山坳里的中國呢?
作為這個歷史節點上的任何一個親歷者,現在做出全局式的判斷幾乎是一種奢望,惟一確有把握的就是,忠實的記錄下甲申2004年,這個民族365天里的命運思考
航行在調空洪流中的改革
“諸神之戰”
2004年剛開年的1月5日,發生了一個惹眼的事件,被北京市二商集團告倒的國家商務部不服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撤銷其行政復議決定的一審判決,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遞交上訴狀。
此案利害關系人主要是北京二商局下屬的北京二商集團公司和香港嘉利來公司。二者于1994年成立中外合作企業,前者出地,后者出錢,開發毗臨昆侖飯店、燕莎友誼商城的寸土寸金寶地———北京朝陽區新源南路1-3號。
合作公司連續5年通過了北京市工商局、北京市外經委聯合年檢,但沒有想到2001年北京市工商局以嘉利來投資資金不是純粹的外幣為理由,突然宣布嘉利來公司沒有履行應認繳注冊資本出資義務,原北京市對外經濟貿易委員會(現更名北京市商務局)批復北京二商集團更換合作公司外商股東。嘉利來被逐出局。此時,合作公司項目隨著北京房地產市場的升溫已經升值數億元人民幣。
嘉利來公司不服原北京市外經貿委批復,向原國家外經貿部提出行政復議。外經貿部認為,嘉利來公司向合作公司出資的部分幣種不符合規定,屬履約瑕疵,不應導致被取消股東資格的后果,因此撤銷原北京市外經貿委更換外商股東的批復。北京二商集團不服,隨后將國家商務部告上法庭,要求撤銷原國家外經貿部做出的行政復議決定。而2003年7月和8月,國務院辦公廳下函、商業部也連續兩次發督辦文,要求北京市外經貿委立即執行行政復議決定,下發恢復北京嘉利來房地產有限公司各合作方股東地位的書面通知。最后的結果是,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判決商務部敗訴,國務院的文件無效。
經濟學家、《中國改革》雜志總編輯溫鐵軍非常重視這一事件透露出的重要信息。“權威系統正在發生一種真正具有博弈性質的沖突,也就是精英集團內部發生了沖突。”他把這稱之為“諸神之戰”,“因為權力與資本結合中牽涉到新利益分配,形成了新的資源占有關系和新的資源轉化成資本收益的分配關系,所以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斗爭正在開始。”
他舉出了更多的例子佐證這個判斷:“2003年1月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中央要把財政新增的科教文衛‘四大類’公共品開支用于縣以下農村基層,但教科文衛四大部委全反對,結果是政治局開會,文件才通過。但是到年底,經過檢查,四大部委全沒執行。”
溫對這一現象的解釋是,國家計委要把財政用于農業的投資向縣以下和農民切身利益相關的“15小”傾斜,之所以傾斜不出去,是因為“沒腿”——到了縣以下、鄉以下、村一級,沒有這些利益下伸的腿,部門不能參與分肥,當然不會把它轉到縣以下。
他在2004年1月《中國改革》“點評2003年十大新聞”中就指出:“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五個統籌,各地無言照轉,只附了一份文件,沒有配套措施。為什么?條塊分割,利益結構已經形成,尾大不掉。”
博弈
在某種程度上,2004年的這次宏觀調控,也上演的是這樣一場“諸神之爭”的話劇。
進入2004年后,中國經濟運行的宏觀數據變得發燙。前兩月,占全社會投資八成的城鎮固定資產投資暴增53%。即使在經濟全面過熱的1992年,投資增長也只有50%。在鋼鐵進口猛增等影響下,中國的進出口貿易連續幾個月逆差,2004年一季度甚至出現了80多億美元的逆差,這種情況多年來少有。而銀行信貸增長則延續了2003年以來的勢頭。CPI除春節期間的2月略有回落外,已經連續多月超過3%的漲幅。
愈演愈烈的高燒,讓中央政府顧不上再理會經濟學家們“熱不熱”的文字游戲,開始向地方政府頻發警告。但是投資增長依然很快,尤其是鋼鐵、水泥、電解鋁等行業投資以翻番的速度上升。2004年前兩個月,鋼鐵投資的增幅甚至達到驚人的202%。圍繞土地這一資源的爭奪也急劇升溫,從中央到省到市到縣甚至鄉鎮都有開發區,大量農田被圈,城市里的房價飛漲。
事態越來越嚴重,中央政府曾經期望的勸誡和市場手段已經“遠水難解近渴”了。春節剛過,國務院召開電視電話會議,要求嚴格控制部分行業過度投資,明確提出要制止鋼鐵、電解鋁和水泥行業的過度投資。隨后,中央金融工作會議要求,要加強貨幣信貸調控,嚴格控制這些行業的貸款。銀監會開始對鋼鐵、水泥、電解鋁三大行業的信貸資金進行專項檢查,此后,國家環保總局、證監會、國土資源部也加入檢查隊伍。顯然,中央政府希望,這些行政調控措施能夠有效地解決當前過熱行業的投資問題。
但是,從各地傳來的信息顯示,地方政府有不同的看法。
“兩會”召開,北京一時成了地方意見的表達中心。一位來自江蘇的官員人大代表就暢言,宏觀調控要注意從各地實際出發,區別情況,不一刀切,不急剎車。他介紹說,江蘇省曾提出了“快的不用刀子砍,慢的不用鞭子趕”的理念,“十幾年的歷史證明,我們抓住了宏觀調控的歷史機遇,既沒有放任不管,盲目搞重復建設,又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急剎車,而是從實際出發,為江蘇經濟進一步發展打下了基礎”。
在他看來,當前投資大幅增加的原因,是外力和內力共同作用的結果,“外力,國際資本持續向中國轉移,長江三角洲地區尤其受到國際資本的青睞,投資領域逐漸向重化工業、服務業覆蓋。中國作為一個尚未完全開放、增長潛力巨大的經濟體,對國際資本有著極大的吸引力,不能輕易喪失這個機遇;內力,一是日益龐大的民間資本,二是快速成長的工業化和城市化帶動的對基礎設施、基礎產業的巨大需求。”
這位官員判斷,從全局看,中國的發展需要更多投資,某種意義上講,目前不是投資過多,而是投資不足或滯后。“上起來爬坡非常難,下起來滑坡快得很,力度太大容易導致通貨緊縮,將來再啟動困難會很大。”他委婉地指出,“調控既要控制住部分行業的過度投資,又要注意把各地方、各方面及干部群眾的積極性保護好、引導好、發揮好,在工作指導上仍應本著有條件的地方能快則快,有基礎的產業能大則大,應該辦而又有能力辦的事能早則早,可以達到的目標能高則高的思路。”
這一思路道出了很多地方政府的心里話。4月21日,甘肅省財政廳廳長蘇志希在《甘肅日報》發表了《學習江蘇經驗做好財政工作》的文章。這位3月份考察學習江蘇經驗的西部官員感慨萬分,在贊揚了江蘇“兩個率先”(率先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率先基本實現現代化)的戰略后,迫切地要求甘肅一定要加快學習江蘇經驗,“按照思想上放心放膽、工作上放手放開、政策上放寬放活的要求,采取激勵政策,充分調動各地和企業發展經濟,把促進經濟發展,做大財政收入蛋糕作為財政工作的中心,充分發揮財政職能,為發展抓項目、為改革抓企業”。
慘勝
“人人爭先”的局面之下,三大行業投資自然叫停不停,反而愈演愈烈。地方政府和一些部門從各自利益出發,不但沒有嚴格執行中央的決定,而且一些地方的投資額加快了增長速度,被列為低水平重復建設的一些行業更是頂風而上。
3月18日,在兩會之后的記者招待會上,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說,今年宏觀調控面臨的困難不亞于去年的非典。3月25日到27日,溫家寶考察江蘇,再次現場強調了中央宏觀調控政策的必要性和執行決心。但總理前腳走,后腳“鐵本項目”就上馬了。
4月25日,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吳曉靈在博鰲亞洲論壇上承認,中國經濟確實出現了一些問題,不能光靠中央政府和央行的努力和調節,還需要上下共同配合,她公開呼吁各界不要與央行博弈。“不要因為央行現在出手還比較溫和,就想趁這個機會趕快‘干一把’,導致經濟出現大的波動,造成今后的政策更加嚴厲,”她出人意料地措辭強硬,“希望各有關部門自覺控制,以免矛盾激化,導致央行采取大家不愿看到的更強硬措施,對大家都不好。”
話音剛落,暴風雨就真的降臨了。4月28日,溫家寶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研究整頓土地市場治理工作,責成江蘇省和金融監管部門對“鐵本項目”涉及的有關責任人做出嚴肅處理。鐵本公司法人代表戴國芳涉嫌經濟犯罪被刑拘,常州市委書記范燕青被黨內嚴重警告,江蘇省國土資源廳副廳長王明祥被責令辭職。
但這并沒有引來更多的反思,而是激起了一些地方一種多少有些不服氣的情緒。距“鐵腕”叫停江蘇鐵本項目后不到一個月,甚至就在5月21日溫家寶總理主持國務院常務會議、嚴厲要求宏觀調控“必須堅持不懈、不折不扣地貫徹執行”的一天之前,常州市仍然在位的領導公開發言,暗示把項目完全喊停并不是最佳處理手法。
據中國中央電視臺《經濟半小時》報道,常州市常務副市長俞志平對此的看法是,“我感覺到這是一種選擇的問題。假如說這個企業不讓它生存下去的話,那它造成的損失是100%。”在國務院嚴厲處分眾多涉案官員后,未受處分的官員口吻竟然如此強硬,頗令外界驚詫。采訪中,常州市政府反復向中央電視臺強調,“對鐵本項目的資產進行重組、盡量減少損失是國務院提出的一個明確要求”。
4天后,溫家寶再赴華東。在5月25日蘇、浙、滬兩省一市負責人座談會上發言。他指出,要看到中央宏觀調控效應不明顯,阻力還是很大,有一些地方的領導干部在會上表態很好,回到地方又搞自己的一套;中央批評了,也下達文件糾正了,可還是這樣搞。
針對一些領導以“個人烏紗帽不要”的辯解,溫家寶總理反詰道:“個人來負責?我說你個人負責不起,大局利益的得失,個人或某個部門能負責、承受得起嗎?我勸不要把自己抬得太高,不要自以為是另搞一套,不要知錯再錯,不要再搞不實用、不切實際的政績工程,不要認為在經濟建設上、政策上出格,造成惡性后果是工作方法問題,別忘了自己的公職身份,自己對國家、人民要負職責。”
溫度終于開始下降了。
從5、6月份的數據來看,4月以來的這一系列措施顯然起到了作用。尤其是“鐵本事件”的威懾作用,使地方政府的投資沖動得到了遏制。一直節節高攀的投資出現了明顯的下滑,由4月份的34.7%高位迅速降至5月份的18.3%。貸款的增幅也出現下滑。市場上的鋼材價格明顯回落。來自發改委、央行、國家統計局等各部門的通報都強調:“宏觀調控已見成效。”
但不能不承認,對于調控雙方來說,都是一場慘勝。以江蘇為例,上半年全省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比上年同期增長33.5%,較一季度回落30.3個百分點。其中,工業投資增幅比一季度回落67.1個百分點。一季度平均每月新增貸款300多億元,4月份驟降為158.99億元,5月更探至54.59億元的低谷。縱向比較,該省2003年貸款年增長率接近30%,2004年4、5月份,新增貸款年增長率已猛然低至12%左右。江蘇鹽城甚至出現了貸款負增長。
有媒體將江蘇的這個場景描述為“宏觀調控下的喘息”。
贏家
11月1日,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主任馬凱以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兼職教授的身份,在該院發表演講。在這位身陷調控工作最中心的強勢部門主腦以非官方身份,對2004年中國實行的宏觀調控政策所做的系統回顧中,首先逐條批駁了許多批評宏觀調控的意見,然后馬凱也不無憂慮地坦陳:“當前宏觀調控仍處在關鍵時期。如果稍有放松,就可能出現反復,甚至前功盡棄。加強和改善宏觀調控仍是當前經濟工作的重點,必須充分認識市場經濟條件下宏觀調控的長期性、艱巨性和復雜性。”
這幾句話從一個側面證實了中國經濟10余年的市場經濟建設,沒有因為宏觀調控的不斷出現而逃脫“松緊帶”經濟的怪圈,地方與中央的利益爭奪也沒有因為宏觀調控的高壓而失去其背后強大的利益驅動——按照經濟學家楊小凱的說法,這算得上是“沒有憲政制衡國家權力結構所不得不承受的代價”。
實際上,目前遭受的體制困境,早在1994年的分稅制財政改革上就種下了“因果”。作為“檻內人”,北京市政協委員蔡金水解釋了其中的奧妙,“那次稅改中,作為第一大稅的增值稅按75∶25比例中央和地方共用,這部分稅款對于地方財政開支舉足輕重。如果爭取到更多的投資項目,當地的財政收入自然擴大,當地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發展就能得到較大的改觀,同時也凸顯出政府的政績。”
各地方政府為了確保財源,自然是想方設法加大投資上項目,而且爭取的都是大項目,造成各地在招商引資方面引發競爭。他以鐵本事件舉例說:“鐵本是個自有資金只有3億元,卻要投資100多億元、占地6000多畝的項目,沒有地方政府從中將項目化整為零辦理審批手續,沒有地方政府動用行政資源參與征用土地,沒有地方政府協助獲得項目所需銀行貸款,這一切不可想像。”
政府出手的現實根源,還是財政稅收。大部分地方政府其實只是吃飯“財政”,要加速當地經濟發展和投入城市基礎建設,很難有巨額資金來源,而另一些資源,比如土地、銀行貸款和國債,無疑成為可以最快捷獲得的資源和財源。
據《人民日報》報道,近3年全國土地出讓金收入累計達9100億元,而1998-2003年全國實現積極財政政策發行的國債總額一共是9300億元。也就是說,過去3年全國土地出讓金的收入接近過去5年的國債總額。
而且,一些市縣區的土地出讓金收入已經占到財政收入的一半,有的作為預算外收入甚至超過同期財政收入。蔡金水認為,這9100億元的巨額土地收益基本上都作為地方政府的小金庫在體制外循環,為遍地開花的形象工程和政績工程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
“地方政府通過以土地批租為核心的經營城市帶動固定資產投資的快速增長,加上獲得土地是計劃經濟,用地上是市場經濟。巨大的利益空間使地方政府成為巨大的‘地主’。”蔡金水說,也因此,一面是中央政府強調保護耕地,另一面地方政府的真正動機是獲得土地雙軌制的巨大利益,“結果就是地方政府甘冒違法亂紀、農民失地的危險,也要大力圈占土地。”
這一利益分割的“潛規則”,經過10年的固化,已經形成了難以沖破的制度“死結”。至少在目前,這種“諸神之爭”的機制仍然看不到結束的前景。
但其結果卻可以預見。北京師范大學金融研究中心主任鐘偉講述了這個“神話”的中國結局:西方的“諸神之爭”有兩個前提,一是“上帝存在”,也就是說司法體系是通的,而中國還不習慣用法來約束政府,常常是政府用法約束百姓;二是“靈魂不滅”,也就是說這個國家多少還是有傳統道德的,而中國經過文革后,很多傳統規范已經蕩然無存了。在鐘偉的眼中,中國版的“諸神之爭”,最后只能是沒有贏家的“戰爭”。
11月29日,在中央財經大學舉辦的“中國財經法律論壇”上,我國經濟學和法學界的兩位泰斗級人物——吳敬璉和江平,上演了一場經濟學家和法學家的“雙高”對話,話題是“改善宏觀調控需要法治基礎”。
吳敬璉直言批評道:“現在有人把投資項目的審批也叫做宏觀調控,這不對,這是行政對微觀主體的干預,已經超出了市場經濟意義下宏觀調控的范圍。”他認為,宏觀調控必須建立在法治的基礎上,首先是要界定政府的職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江平則運用“公權”與“私權”的法學概念解讀了宏觀調控:“只有私權已經危害到公共利益時,公權才可以去限制私權。而且,公權對私權的限制和剝奪,程序要合法、透明,要有統一的準繩,適用于任何人。”他打比方說,地方政府批準的項目,又讓更高一級政府叫停了,風險最終轉嫁到企業等市場主體身上,這就應當由政府給企業家損失賠償。
對于此次宏觀調控出現的種種問題,江平感慨地說,“吳敬璉以前講過一段話,大意是經濟學家在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有一個天真的想法,我們只要搞了市場經濟,就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后來才發現,市場經濟有好的市場經濟,也有壞的市場經濟。我曾回應他說,我們搞法律的人也曾有過天真的想法,以前中國的法律是一片空白,以為只要更多地制定法律,一切問題也就解決了。后來才發現,法律也有好也有壞。所以說,我們真正需要的是法治,而不是法制。”
脆弱的“啞鈴”社會
7月28日,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研究”課題組推出他們最新的報告《當代中國社會流動》,得出的結論是:“(中國社會)已經形成的十大階層中,該縮小的階層還沒有小下去,農業勞動者還占44%;該擴大的階層還沒有大起來,如社會中間階層只占約15%;幾個處于較為優勢地位的國家與社會管理者、經理人員、專業技術人員中,子女代際繼承性明顯增強,而同代內的流動明顯減少,出多進少;可處于經濟社會位置較低階層的子女進入較高階層的門檻明顯增高,兩者間的社會流動障礙在強化;社會的經濟資源、組織資源和文化資源有向上層積聚的趨勢。”
這顯示出中國社會結構正在呈現出一種“啞鈴”趨勢,一頭是財富,另一頭是貧困,中間是沒有長大的中間階層。加上基尼系數超過0.4的警戒線、接近0.5,擴大的貧富差距使得中國社會積累著嚴重的不穩定因素。
一位社會學家告訴記者,第一輪改革之所以漂亮,是因為“交夠政府的,留下的都是自己的”,誰的利益都沒有縮小,都同步擴大了。城市改革后,多了兩級政府,地級都變市了,鄉變得有財政了,養活的人多了。“1994年稅制改革,提高‘兩個比重’后,中央和省里多拿一些,再由他們承擔轉移支付的平衡調劑,但一個代價是,總有一部分人的獲得少了。”在他看來,無論是去年南京因強制拆遷導致的翁彪“自焚”,還是最近四川等地發生的民眾聚集事件,雖大都觸發原因屬于偶然,但從根本上都是利益分配不公造成的必然結果。
全球最大投資銀行之一美林集團與凱捷資訊剛剛聯合發布的《2004年世界財富報告》顯示,中國內地的富裕人數比2002年增長了12%,人數達23.6萬人,總財富達到9690億美元,成為亞洲地區僅次于日本的第二大百萬富翁聚集地。
對著這份報告,一位經濟學家驚嘆道:“中國富豪們在短時間內積累數億元的財富,在世界資本史上都是不多見的,資本主義國家早期的原始積累大都經歷了100多年的努力,而他們只需十幾年便完成了。”
對這種神速的財富積累的合法性持懷疑態度的,還有香港中文大學經濟學教授郎咸平。
8月上旬,格林格爾老總顧雛軍以誹謗罪將郎咸平告上法庭。事因郎咸平的分析報告指責顧雛軍巧取豪奪國有資產。3年前,郎咸平初入內地,便以“炮轟”德隆揚名股市;3年后,郎咸平又將槍口對準新目標,三叩TCL、四問海爾、七敲格林格爾,同時北大方正、清華紫光、三九、復星悉數受其關注。此次“郎顧之爭”,更是將郎推進了社會輿論中心。
在宏觀調控最緊張的時刻,誰也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將幾乎中國所有“有頭臉”的經濟學家都卷了進來。事件發生后開始還少有人說話,有媒體即發難說“經濟學家集體失語”。此言一出,天下大亂,贊成不贊成郎咸平竟然成了經濟學家的道德標桿,“郎顧之爭”像“導火索”一樣引爆了社會對財富分配不公正的聲討。
在“新左派”、“新自由主義者”等等派別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國資委研究中心戰略部部長趙曉呼吁,“不要貿然引爆仇恨國資流失的情緒”。但不管“郎顧之爭”誰對誰錯,事件演變到超出學術爭議的地步,已經從側面證明分配不公引發的社會情緒,成了我們必須面對的現實。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所長張曉山在一次內部研討會上稱,以往的發展模式公平嚴重失衡。“在不同的利益集團之間,政府應起協調作用,但20多年的實踐是,當資本肆無忌憚地擠壓勞動力的時候,有些政府沒有起到仲裁和協調的作用,反而帶有鮮明的傾向性,站在強勢群體一邊。”他批評道。
在這種情況下,企業家的資本權力化也全面啟動,一是在政府內尋找代言人,二是本身參政——這或許并不為錯,但相應的弱勢群體卻沒有代言人,博弈的公平性失衡。
但對社會傷害最大的還是權力的資本化。2月12日,河南省人民檢察院證實,河南省高速公路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童言白外逃。這是河南省交通廳三任廳長出事后,最新的一個交通官員落馬。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2月13日,江蘇省十屆人大常委會八次會議上,章俊元被宣布免去江蘇省交通廳長職務,同時,江蘇京滬高速有限公司董事長王文錦停職接受調查。
2月20日,“鑒于安徽省交通廳廳長王興堯有重大經濟違紀等問題”,經安徽省委批準,安徽省紀委決定對其立案審查。
8月15日,北京市交通局原副局長兼首都公路發展有限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畢玉璽,因涉嫌受賄罪被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批準逮捕。
有媒體將2004年定義為“交通廳長的事故發生年”。事實上,1997年至今,國內已有14名交通廳長“落馬”,涉及10個省市自治區,而交通行業中被查處的大小官吏更多。
頻繁落馬的原因非常清楚。當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開始側重于交通系統,而其投資結構又以地方融資為主,交通部門的權力就是以“投資額”數目的多少來判斷其大小了。尤其交通系統對外融資長期采用統貸統還模式,意味著資金全部集中于交通廳,由交通廳決定投向什么項目什么地市縣。而交通廳的決定,很大程度上又是交通廳長的決定。
這種權錢結構安排的結果,不應讓人感覺意外。以河南為例,2001年河南省高速公路通行費收入比2000年翻了一番,但由于建設質量事故需要大面積維護,致使兩年來河南省高速公路仍然處于虧損狀態。更為嚴重的是,2001年雖然年投資額比上一年翻了一番,實際新增在建公路里程卻沒有翻番,其主要原因就是把資金大量投入到了無休止的維護中,維護資金高達40億元左右。
許漯高速公路1999年投入使用,耗資9.57億元。在遠未達到設計規定的大修年限內,就出現了嚴重的質量問題,不得不進行大規模整修。最嚴重的地段,開挖長度20公里,而該條路的總長不過48.95公里。
張曉山感嘆,世界上可能沒有哪個國家像我國這樣,不同部門、不同地區、不同階層的民眾,因為接近資源的情況不同,因為本身所處的位置不同,所享有的經濟利益差別很大。“這種分配格局下,只有靠自身的利益驅動,通過壟斷、管制來保護自身的既得利益,”他說,“現在總在講規范和轉移支付,但常常貫徹不下去,就是因為有既得利益在其中。扭曲的分配格局背后都是利益關系。”
但另一方面,在他看來,簡單地企圖用“均貧富”的辦法也不可能解決分配不公的問題,反而會使“富人”、“窮人”乃至整個社會陷入整體性的不安定狀態。“如果要轉變,短期內經濟增長會受到影響,收入分配矛盾會更為突出;如果要矯正,會在顧及公平時損及效率,影響中國的勞動力資源優勢。也就是說光著眼于分‘蛋糕’,‘蛋糕’做不大,分也分不好,結果必然是這條路走不通。”他認為,改變問題的惟一之途是,“有不同聲音,有不同利益的相應代言人,彼此達到對話、妥協”,而這其中一個重要前提是,“要有質詢、問責,不僅有自上而下的監管,也要有自下而上的監督機制”。
漸進改革道路何處去?
“我們的改革走到哪里去?我感覺,現在的改革不是經濟改革,而是權力改革。如果只講經濟,經濟學可以現學,大家可以講很多意見。但是,我擔心的是經濟生活中有許多深層次的問題,現在最深層次的問題是社會問題比經濟問題還大。收入分配在城鄉中的擴大,在城市中的擴大,預示著不同利益階層的出現。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怎樣照顧弱勢群體的利益。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國家就不能長治久安。
“大家都講政治體制改革滯后,滯后就應該改。政治體制改革就是民主法治,或者憲政民主。中央提出積極地、穩妥地推進政治體制改革,下一步怎么辦?
“政治體制改革如何啟動,是否從維護弱勢群體的利益作為突破口?對于群眾上訪,我們的觀念要轉變,不要認為是群眾鬧事,而是公民爭取自己的權益。我們應該同情他們,幫助他們。”
原中顧委委員、中國體改研究會名譽會長安志文在2004年的一次討論會上脫口而出了這番話,整個會場一陣沉默,而后爆發出長久的掌聲。這位中國改革的親歷者和觀察者已經到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齡,他直言了自己對這場改革步履艱難的焦灼心情。
的確,25年的改革,我們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距離當初的改革目標如此接近,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與我們曾經“共同富裕”的誓愿如此遙遠。安志文在會議的最后加了一句判斷:“如果我們的社會變成權貴市場經濟,那我們的改革就白改了,我們的國家將前途堪憂。”
2004年7月7日,56歲的楊小凱去世了。這位華裔經濟學家的人生坎坷而傳奇:“文化大革命”期間因發表《中國向何處去?》,入獄整整十年,改革開放后投身于經濟學研究,最后任教于澳大利亞莫納什大學,被1986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公共選擇學派創始人詹姆斯·布坎南贊譽為“當今最好的經濟學家之一”。
楊小凱的去世,引發了經濟學界和公共知識分子群體集體式的追思,眾多經濟學研究院所和獨立的公共研究機構自發舉辦追悼活動,遍寄哀念。楊小凱更被尊崇為“首位沖擊西方主流經濟學的中國本土經濟學家”,是“挑戰了新古典經濟學、開創出新興古典經濟學嶄新學派的一代經濟學宗師”。
但這一切無法充分解釋楊小凱為何成了一個現象。或許楊的摯友、美國三一學院經濟系副教授文貫中在紀念悼詞中透露了其中的秘密——“期盼著中國早日展開雙手,更無保留地歡迎他(楊小凱)的理論遺產,并對他個人崇高的學術地位給予更多的尊重”。
這個遺產就是楊生前飽受主流經濟學家批判的“后發劣勢”理論。
2002年4月,楊小凱在北京做了題為《后發劣勢》的主題演講。他原創地指出,其一,發展中國家模仿發達國家的技術易而模仿發達國家制度難;其二,發展中國家總是傾向于模仿發達國家的技術而不是制度;其三,這種“路徑依賴”可以使發展中國家獲得短期內經濟的快速增長,但同時也會強化制度模仿的惰性,并從而給長期發展留下隱患,甚至使得長期發展變成不可能。由此他推導認為:后發國家不僅有后發優勢,后發劣勢也是國家發展基因中的隱含信息。
隨后,在與杰弗里·薩克斯、胡永泰合作的一篇題為《經濟改革與憲政轉軌》的論文中,楊小凱直接提出警示:中國作為一個后發國家,盡管現在改革開放很成功,但由于沒有進行根本的憲政體制改革,發展前景并不清晰明朗。他甚至預言,盡管俄羅斯震蕩療法后的短期社會效果相較于中國的漸進式轉軌而言好像是一個失敗,但由于俄羅斯進行了根本的憲政體制變革,其將來發展仍可能超越中國。以此,引發了他和林毅夫2002年開始的一場石破天驚的論爭。
那場學者爭論,被很多知識精英和政府高級官員定義為“改革開放以來,就戰略級別上的中國發展所進行的最具原創性洞見、也是最有鋒芒和理性精神的論辯”。通過這次論戰,楊小凱有關漸進改革與激進改革的思維力量,對國內精英階層產生了強烈的沖擊力。
事實上,不是楊的英年早逝,也并非后發劣勢理論是否是真理,而是在中國改革走到矛盾最激烈之時,楊的思想擊中了國人對改革方向迷茫的神經:甚至與其說是中國知識精英們在哀慟一位學者的離世,還不如說是漸進式改革道路遭遇越來越多的思考。
11月7日,《俄羅斯共青團報》發表了一篇該報駐華記者采寫的有關中國宏觀調控的報道,認為中國此次宏觀調控暴露的問題,更清楚的顯示出中國改革仍然是不完整的,“一個國家的社會轉軌,涉及到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等全方位的問題,但與俄羅斯的轉軌不同的是,中國的轉軌目前還基本上限于經濟領域……”文章寫道,“如果說俄羅斯現在面臨的是如何長大的問題,那么東方巨龍仍然還沒有看清楚自己成長的方向。”
這篇多少有些以偏蓋全的文章不無得意地說,普京已經構建了市場經濟的基本框架。實際上,俄羅斯從1999年開始,經濟確實出現了轉機。普京執政的前4年,經濟增長了30%;2000-2002年俄羅斯居民的實際收入與上年相比分別增長了11.9%、8.5%和8.8%,多年來拖欠的工資和養老金全部補發到位,退休金大幅提高,居民消費和儲蓄同步增長,失業率下降。世界銀行2003年9月發表的《2004年全球經濟展望》報告中指出,俄羅斯已經成為帶動獨聯體經濟增長的火車頭,俄內需增長已經成為推動本國及地區經濟發展的最強大動力。
無獨有偶,目前國內知識圈流傳的一篇《俄羅斯挑戰中國模式》也引起了知識分子們心靈的震蕩。劇變后的俄羅斯的命運,一直為中國所關注。由于歷史的因緣,無論俄羅斯的轉型是成功還是失敗,中國對俄羅斯的認識都將影響中國的命運。經歷了政治巨變和休克療法改革的俄羅斯1991—1998年連續7年的經濟衰退,也使它一直被中國的主流話語引為反面教材。
該文指出,從1999年開始,俄羅斯經濟已經連續5年持續增長,政治趨于穩定,貧富差距比中國要小,曾經橫行一時的寡頭豪富也正面臨來自政府和民間的清算。自1991年3月以來,俄羅斯已經舉行了3次全民公決和4次總統選舉,無論是經濟處于什么狀態,俄羅斯國民也沒有用選票選擇回頭路,《憲法》的權威得到了尊重。
文章認為,在憲法的框架下,俄羅斯政治日益成熟,在未來的時間里,已經不會出現巨大的政治和社會動蕩,政治爭斗將繼續在憲法的框架下,朝著文明、和平和合法的方向發展。文章寫到:“這是比一時一地的經濟增長更重要的財富,為國家的長治久安奠定了基礎。因為人民將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冒天啟師從于著名經濟學家孫冶方,一直從國際比較的視角致力于研究經濟轉型和發展。為了找到轉軌的秘密,他在蘇聯解體前后兩次遠赴俄羅斯進行中國和俄羅斯轉型經濟的比較研究。“近百年的歷史證明,市場經濟對一個國家來說,搞不好也可能是一個毀滅的機制。我們應該清醒地看到:我國現在已經建立的市場經濟的體制到底面臨著一個什么樣未來的發展方向?這是需要冷靜評估的嚴肅問題。”他告訴記者,中國的現行市場經濟體制還處在一個十字路口,雖然完善現行的市場經濟體制,是要將現行的市場經濟體制發展為一種良性的市場經濟,但對許多別的因素如果考慮不足,“不排除會演變成惡性的市場經濟”。
比如,如何評估現行資源控制的權力結構?現行的權力結構是否會成為完善現行經濟體制一種障礙?這是冒天啟深深擔憂的。“在我看來,現行的權力結構,更多地表現為一種代表部門利益的權力結構,不同權力部門都在試圖控制生產過程和生產領域的資源,形成分散化的利益格局,并通過政策設計,將部門利益、地方利益制度化。”他說,“國家利益部門化、地方化,部門利益、地方利益制度化,這種情況,造就了一代新的既得利益者集團。”
在他看來,由此帶來的資源分配體制,很不適應市場經濟的要求。“財政資金的分配,銀行貸款的分配,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傳統的集權計劃經濟體制中兜圈子。微觀競爭機制的不對稱,就是由此而產生的。”他警告說,現行的資源分配體制,如果不下大的力氣進行改革,就有成為社會動蕩導火索的可能。
在這個宏觀調控最熱的日子里,不僅僅是經濟學家關心著這一切,或多或少,知識精英們都在注視改革的命運。丁東、謝泳、高增德、趙誠和智效民5位山西人文知識分子“操練思想”,話題直指黃炎培與毛澤東1946年談到的中國歷史循環怪圈。在這本2004年1月出版的名為《思想操練》的對話錄中,他們試圖回答這樣一個問題:“迅速實現現代化,是鴉片戰爭以來中國面臨的最迫切問題。1980年代末,我們就曾提出現代化應該是全方位的,它包括政治、經濟、文化和思想觀念等各個方面。但是現代化為什么遲遲不能實現?”
來自山西省社會科學院的智效民教授以日本和中國的對比分析說,日本和中國的現代化幾乎同時開始,但兩者的差別在1860年代就形成了,“當時中國搞的是洋務運動,這個運動的實質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經濟體制可以改、政治體制不能動’。日本從一開始就搞明治維新,搞政治體制改革,為以后的發展奠定了政治基礎。
歷史最冷酷,科學最無情,無論我們面臨漸進式改革遭遇激進式改革再次撞擊的尷尬,還是改革內容不充分讓中華民族的現代化步履重新凝重,我們必須有勇氣深思英年早逝的楊小凱遺留下的這一思想片段:“成功的經濟發展不僅需要市場,還需要憲政秩序和法治來保護個人權利并提供對政府權力的有效制衡。”他留下了一個我們沒有走出的背影。
從林中的開放
非市場經濟地位
5月14日,中國彩電企業在美國企業提起的反傾銷訴訟中終裁敗訴。中國被美國認定為“非市場經濟地位”國家,使中國出口企業在反傾銷應訴中處于極為不利的地位,成了敗訴的主因。
2004年國人突然發現,入世2年多的中國在為加入WTO付出并實踐了眾多承諾后,仍然被“入市”門檻擋在外面。某經濟學家半開玩笑地告訴記者,“搞了半天我們竟然還只是個‘預備黨員’。” 一時間“非市場經濟地位”一詞成了2004年社會輿論的焦點話題。
“非市場經濟國家”這頂帽子,成為中國外經貿發展的“心頭之痛”。因為當中國出口企業與進口國一旦發生貿易糾紛引發反傾銷訴訟時,反傾銷案發起國就會拿一個與中國經濟發展水平相當的市場經濟國家(替代國)的同類產品成本,計算中國出口產品的“正常價值”,進而確定中國出口企業的傾銷幅度。如此一來,勝訴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人家手里,中國出口企業在訴訟中幾乎是必輸無疑。
“非市場經濟”地位的存在,客觀上刺激了針對中國產品提起更多的反傾銷申訴,同時打擊了中國企業應訴的積極性,形成惡性循環。當前,在全球范圍,平均每7起反傾銷案中就有一起涉及中國產品,入世后的中國成了遭受反傾銷調查最多的國家之一。
面對輿論爆發的詰難,有關部門的回答是,當年為了入世的大局,在特定條件下接受了西方國家對中國“非市場經濟”地位的認定。但不容回避的事實是,目前在所有147個世貿組織成員中,只有中國受到這種歧視性待遇。
社科院一位專家指出,“非市場經濟”地位的提出和運用,表面上是個法律問題,實際上卻有其長遠深刻的政治背景。雖然許多人認為,中國的經濟自由化指數遠遠領先于俄羅斯,市場經濟發展程度也好于俄羅斯,而且俄羅斯甚至不是世貿組織成員,但歐盟卻于2002年正式承認了俄羅斯的“市場經濟”地位。
事實上,從歐美各國制定的市場經濟標準中可以看到,“非市場經濟”條款不僅是一個單純的反傾銷和反補貼條款,更是一個對中國市場經濟體制建設進行制度性約束的條款。這意味著在經濟全球化浪潮的推動下,中國在市場經濟體制的調整、改革和建設中,不僅會由于中國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等宏觀經濟政策的調整引發與發達國家的宏觀經濟摩擦,也會由于改革開放的快慢以及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目標與發達國家市場經濟體制目標的不同,而引發制度摩擦。
在這位專家看來,這本身就是一個政治問題,不論是“入世”還是“入市”,中國面對的現實是,WTO的整個框架已經被美、歐等發達國家利用,成為控制中國國家發展的重要戰略手段之一。
6月3日,美國政府就中國“非市場經濟”地位問題展示了自己的公開與公正,美國商務部就是否應當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問題首次舉行聽證會。經過7個小時的辯論,最終10位代表出示了10張否決票。
中國開放20多年來,曾經如此熱切地期望融入到開放的世界體系中,尤其是面對全球化的大趨勢,國人勇敢地加快了步伐,中國經濟也在這個過程中蓬勃發展。但“入世”的艱難和頻繁的貿易摩擦,讓我們開始認識到,國際環境中,經濟問題背后是強大的政治角逐;開放世界里,開放的意義絕非我們一廂情愿地打開國門,融入全球,而是在“豺狼當道”的世界里,不但要適應“叢林法則”保護自己,更要學會利用“叢林法則”爭取中國的利益。
世界工廠與血汗工廠
9月17日,西班牙東部小城埃爾切發生了一起針對當地華人鞋商的示威抗議活動。據溫州相關企業知情人士說,近千名當地鞋商和鞋廠工人,未經當地政府批準,卻“有組織”地聚集在該市的中國鞋城內,號召當地人“把進入這個城市里的所有中國鞋子燒掉”。不法分子在看到浙江青田鞋商陳九松的倉庫外停著一輛滿載溫州鞋集裝箱的卡車后,放火燒掉了裝有鞋子的卡車和陳九松的店面、倉庫。被燒毀的溫州鞋共有16個集裝箱,造成經濟損失約800萬元。這就是2004年震驚世界的“西班牙燒鞋事件”。
西班牙埃菲社在報道該縱火事件的原因時稱:“最近幾天,西班牙當地貼出匿名廣告,聲稱由于中國等亞洲鞋子的競爭,當地鞋廠正在遭遇‘鞋子危機’。”事實也如此,在溫州鞋的進攻下,埃爾切市約有一半的制鞋作坊已經關閉,剩下的有二三十名工人的鞋廠都已算中等規模。無論產品款式、設計制作,還是生產成本,西班牙鞋根本沒辦法和溫州鞋同臺競爭。
據2003年的統計數據,2002年中國制鞋總產量達60多億雙,相當于中國人為全世界每個人做了一雙鞋,其中出口43億雙,出口金額106.8億美元,每雙鞋的平均價格只有2.4美元。如此強大的生產能力,如此低廉的價格,中國鞋業制造在世界市場幾乎是戰無不勝。
“在西班牙,我們的產品在質量和價格方面都得到了當地的認可,有需求就有市場。”溫州鞋業制造的代表——東藝鞋業董事長陳國榮直言,“西班牙鞋業會受到沖擊是歷史潮流和市場規律,沒有辦法阻止,燒也無法阻止。”
不僅是西班牙鞋業,幾乎整個世界制造業都在遭受目前中國制造的強烈沖擊。
據胡佛研究所高級研究員、蘭德公司高級經濟顧問小查爾斯·伍爾夫研究,中國在1998年到2003年間的年均勞動生產率提高了近7%,排名世界第一,遠遠超過世界發達國家中居于首位的美國3%-3.5%的年均增長。同時,盡管中國經濟現在存量意義上只排名全球第6,但在增量意義上,已經是全球第二,2003年對全球經濟增長貢獻達16%,僅次于美國。
西班牙埃爾卡諾皇家研究院亞太研究員巴勃羅·布斯特羅甚至認為,按可比購買力計算,從1995年-2002年,世界生產總收入增長中的至少1/4得益于中國,這一比例超過了美國的20%、歐盟的14%和日本的2%。
強大的制造能力將中國變成了“世界工廠”。而支持這一位置的資本,就是我們擁有的幾乎無限供給的、極為便宜的、身體健康的、平均受過7.3年教育的勞動力。也就是說,在中國強大制造力咄咄逼人的后面,是另一個世界支撐了這一切。
2004年感恩節。中新社駐華盛頓記者余東暉眼中的美國:“剛剛吃過火雞和南瓜派的美國人掀起一年一度的歲末購物熱潮,華盛頓許多市民涌向便宜貨。熱銷商品的主角是‘中國制造’,17美元DVD、499美元的筆記本電腦、99美元的數碼相機、29美元的MP3,海爾電冰箱,洗碗機,格蘭仕微波爐,康佳和上廣電的彩電。尤其是原價99美元、特價67美元的康佳20英寸純平彩電是最熱銷的商品之一,不少家庭甚至一次拉走兩三臺。”
這位記者感慨地計算著:“499美元相當于4150元人民幣的筆記本電腦、99美元相當于820元人民幣的數碼相機、199美元相當于1660元人民幣的數碼攝像機、17美元相當于141元人民幣的DVD播放機、67美元相當于550元人民幣的康佳二十英寸純平彩電……這些家電產品的價格在中國內地的銷售價格至少要貴上一倍。”
為了給美國人提供如此豐富、又源源不斷的廉價產品,中國勞動力必須更加廉價。根據一份1999年-2002年針對耐克和阿迪達斯在中國加工廠的調查報告,工廠分布在東莞、中山、珠海并擁有5萬員工的裕元鞋廠,是一家分別為耐克、阿迪達斯等生產鞋子的大型臺商企業,工人工資采用計件工資制,計件價格由工廠決定。東莞市規定最低工資標準是每小時33美分,該廠每一工人每小時的平均工資是28美分,扣除個人費用如醫療福利費等后,工人實際得到的工資是每小時24.4美分,即一個工人一天不停工作10小時實得工資是2.44美元。一雙耐克鞋完成在中國所有的加工程序,總共付給中國工人的工資不到1.5美元——耐克“喬丹五型”運動鞋,在美國賣價則在120美元以上。該廠工人每天在工廠勞動10個小時以上,而中國《勞動法》規定的是8小時;工人一個月工作時間是256小時,而《勞動法》的規定是176小時。
“工人勞動和生活條件均極惡劣。勞動中一直未能避免或減少使用有毒的化學原料;工人宿舍的面積只有25平方米左右,要住12-15個人;工廠沒有按規定給普通工人購買任何參加養老、失業、醫療、工傷、生育等保險;工廠有醫院,只能治小病,工人如果得了重病必須請假回家,工廠不負擔任何醫療費用;工廠只招收18歲到25歲的女工,如果不能適應工廠的勞動強度,只能在沒有任何保障下離開工廠。”報告稱,這樣的工廠“幾乎遍布中國東南沿海”。
美國等西方國家把原材料為沙子的硅片集成電路以高價賣到中國,在中國以廉價的勞動力配上寶貴的石油、鋼鐵、銅、鋁、木材等自然資源,加上污染環境的能源、水資源消耗,裝配成電器后,再以極低的價格把它們買回美國,供本國人享用。對西方世界來說,這是一條“完美”的全球生產與消費鏈條。
一位作為政府智囊的經濟學家私下將這一幕總結為現代化的“游戲規則”:“50億人給6、7億人打工。”但6、7億人如何能讓50億人為自己打工,里面卻有難以盡言的學問。
11月29日,在國內最有爭議的外資投行研究者之一、摩根士丹利亞太區首席經濟學家謝國忠,講了一個“公開的秘密”:“以‘美國—中國’為軸心的經濟體被格林斯潘創造出來了,全世界都在打造一個龐大的‘自行車’經濟,美國的消費和中國的投資成為了兩個輪子。因為在價值標準下,美國經濟體是中國經濟體的7倍。為了保證世界經濟體系的正常運轉,中國經濟的旋轉速度不得不比美國經濟的選擇速度多很多倍。”
上述那位智囊最直白地分析了這個秘密的實質:“美國人不斷地印美元,而后到世界各地購買廉價的產品;中國人則拼命地生產最低廉的商品,向美國人換回大量的綠票子,再購買美國債券,使這些美元重新進入美國金融市場,一邊支撐美國需求在利率和物價穩定情況下增長,一邊再由美國人向中國投資繼續擴大不斷增長的生產能力,維持美國人廉價享受中國勞動力帶來的好處。”
這個粗糙的解釋卻有著不粗糙的事實證據。26年的開放,中國政府一直期望擴大內需,但內需占GDP的百分比卻在以每年0.6%的速度下降,外向度越來越高,進出口在總體經濟中所占的比重現在已經達到了50%以上。
2003年,“格林斯潘”將中國制造能力推向更高。這一年,中國經濟占世界經濟總量只有4%,但消耗了全球石油的7.4%、原煤的31%、鋼材的27%、水泥的40%,成為全球最大煤炭、鋼材消費國和第二大石油消費國,2002年和2003年兩年時間,就耗盡了5年的能源計劃供應量。全國23個省市出現了拉閘限電,到處缺煤、缺油,運輸極度緊張。石油對外依存度超過36%。2004年更甚于此。
11月1日,美國企業研究所金融研究員約翰·梅金發表文章認為,美國的政策造成了中國的生產能力增強,導致全球生產能力過剩。在他看來,中國的生產平臺吸引了國內外的投資者將其資本同當地的大量廉價勞動力相結合,產生了強大的生產力,加劇了全球商品市場的過剩生產能力,其實這是美國政策的功勞。
他認為,2000年3月美國股票市場泡沫的破滅,使美國投資一落千丈。為了解決問題,美國大規模推行貨幣和金融刺激政策。由于人民幣釘住美元,這些刺激政策同時也影響了中國,實際上使美聯儲成了中國的中央銀行。尤其是2001年為了防止“9.11”讓美國家庭停止開支,美聯儲大幅降息,增加需求,另一方面則加劇刺激了中國的生產能力擴大和商品供應,“這導致的結果是,中國一邊輸出的是過剩生產力導致的通貨緊縮,一邊輸入的是大量原材料、石油價格上漲引起的通貨膨脹。而且主動權不在中國手中,別人的眼色決定著中國這臺生產機器運轉的快慢和使用的期限”。
什么是開放?
如果這種觀點有道理,那么,中國能不能打破自己在開放中不自主的命運?
難度似乎相當大。因為以市場為導向的經濟改革中,城鄉勞動力過剩的潛在壓力,已經像“潘多拉盒子”一樣被完全打開了。
“中國現在擁有大約8億勞動年齡人口,這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最大規模的潛在過剩勞動力。”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社會發展部部長丁寧寧說,“中長期看,勞動力過剩的問題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不僅不可能根本解決,而且會越來越嚴重。”
2003年,中央財經領導小組曾讓丁寧寧做一個關于就業趨勢的課題。當年上半年,中央和國務院一共發了23個關于就業的文件。“但我們的課題剛搞完,文件也不發了。”他解釋說,“我們的結論是,解決就業問題,不可能。”
“因為全世界都解決不了就業問題,不用說發展中國家。”丁寧寧認為,中國今后20年內,包括“老齡化”的時候都解決不了就業問題,“能解決的是不讓最底層的人失去生活希望”。
鐘偉認為,改革開放25年,中國所走的是一條“外向型的貧困增長”道路。“我們的外貿增長,不是為了要順差、要逆差,我們引進外資,也不是為了要順差、要逆差。實際上,扣除加工貿易的血汗錢,是逆差。整個外貿體制之所以要維持這么大規模,就是要緩解國內的就業壓力——外貿增長對經濟的貢獻幾乎為零,但對就業的貢獻極大。”
目前在城市中,每2-3個就業崗位就有一個是外貿部門提供的。也就是說,農民或非產業工人加入到產業工人隊伍中,能夠享受到的就是最低工資。鐘偉判斷,這種情況,“10年不變,20年都不會變。未來整個經濟出大問題的可能性就不會有”,但人均月工資也就1000元左右,“再要增長是不可能的”。
由于中國勞動力不僅有高素質、低價格的特點,而且在勞動力絕對過剩條件下,沒有多少談判地位的勞動者更缺乏談判能力,這一點成了中國大量吸引外資的主要“國際競爭優勢”。
“這也導致地方政府為了優化吸引外資的條件而不執行中央文件和國家法律,自覺不自覺地站在了勞動者的對立面,有強烈的利益驅動維護這個局面。”溫鐵軍認為,多重因果決定下,中國被牢牢地釘在了“世界血汗工廠”的十字架上。
“巨大的矛盾讓我們進退兩難:中國的產業資本擴張實際上難以停止,因為在嚴重過剩的人口和勞動力的壓力下,如果放慢增長速度,幾乎就必然導致就業下降和社會動亂。”溫鐵軍能想到的對策是:對于我們這種超大型的大陸國家而言,要盡快實施眼光向內的戰略調整。“除了‘對內開放、擴大內需’之外,我們別無他途。”他說。
2004年,鋼鐵、電解鋁行業遭到了宏觀調控“暴風驟雨”式的清洗。但有些“種群”卻能做到“頭頂滿是雷聲,身上滴水不沾”。
4月22日,澳大利亞博思格鋼鐵在僅距鐵本項目不到100公里的蘇州工業園落戶,總投資2.8億澳元(約合人民幣18億元)建立一條鋼板生產線,這是該公司上市以來在亞洲地區最大的一項投資。同一天,全球鐵礦石巨頭哈默斯利公司與上海寶鋼集團公司簽訂了一項為期10年的協議,將每年向寶鋼供應最多為700萬噸的鐵礦石。世界一流的電爐煉鋼設備制造商——意大利得興公司副總裁蒂·卡佩尼亞則在韶鋼參加電弧爐國際學術研討會時透露,計劃3個月內成立合資公司,2005年春在天津建成國際一流水平的煉鋼電爐。另外,外資鋼鐵巨頭新日鐵、阿塞洛、帝森克虜伯等也紛紛在2004年在中國展開了大量投資。
無獨有偶,10月16日,一座年產100萬噸氧化鋁工程在山西省原平市橫空出世。該工程由山西魯能晉北鋁業有限公司興建,這家公司是山東魯能與山西地方政府的合資公司。
“冰火兩重天”的是,此前的5月份,同樣也是一座年產100萬噸氧化鋁工程,民營企業家劉永行的東方希望壓縮了包頭稀鋁的建設規模,由原計劃在2002年-2008年期間分四期建設運營100萬噸電解鋁,改為先建設一期和二期共50萬噸,根據市場反應情況再決定后兩期的建設。目前最新的消息是,二期工程也暫緩上馬了。
與包頭稀鋁一樣,魯能晉北煤電鋁項目是在電解鋁行業作為宏觀調控三大重點行業之一的背景下進行的。該項目于2004年9月獲得國家發改委正式批復,是目前國內一次性建設規模最大的鋁工業項目。與此同時,發改委壓縮力度卻在不斷加大,當時已經有237萬噸計劃建設產能停止或推遲建設。
雖然有關部門對媒體就此做了自己的解釋,但這些事件反映出的一個不能否認的事實是,25年的開放,仍然沒有擺脫向外資和國有企業單向開放和對民企歧視的痕跡。最深有感觸的莫過于全國工商聯副主席保育鈞。“外商投資受禮遇,國有企業要保護,民間資本遭冷落。”他認為,這種不平等的競爭狀態入世三年后仍然是一種全國普遍現象,即便在最開放寬松的珠江三角洲亦是如此。以東莞為例,全市80個行業中,允許外資進入的有62個,允許民營企業進入的只有41個。
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吳敬璉看來,中國改革開放取得的主要成功之處正是因為私有部門的擴大,“首先發展非國有經濟,打破了國有經濟壟斷狀況,創造了外部的競爭環境”。根據國家統計局統計,2002年民營經濟在國內生產總值中所占比重約為48.5%,不包含外資的民間投資達到1.7萬億元,同比增長22.4%,占全社會投資的比重40.3%。民營經濟上繳稅收比重也在不斷升高,到2002年底已接近37%。
以就業而論,2002年全社會就業總數為7.347億人,其中國有單位就業人員7163萬人,占全社會的9.7%,民營經濟吸納的就業量為3.09億(其中鄉鎮企業就業人員為1.33億),占全社會就業總量的42%。民營經濟在二、三產業的就業比重達到84%,民營經濟在城鎮中的就業比重已經超過70%。
因此,11月4日,吳敬璉在媒體上再次公開呼吁:“在對外開放之前,首先實現對內開放。”
“在有形無形之間,總是有一種壁壘橫貫在面前。”保育鈞說,“上面喊,下面喊,就是不干,各個產業部門出臺的一些不合理政策和處理態度,就是不改。”在他看來,對內開放最大的障礙,一是制度上的不平等,如稅收制度,私營企業既要交企業所得稅,又要交個人所得稅,而外企和國企卻不存在這個問題;二是既得利益集團把持某些產業不讓進入,如通訊領域。
11月1日,馬凱在中國人民大學的發言中就此分辨道:“有一種觀點認為,這次宏觀調控是拿非公有制企業‘開刀’,‘打壓民營經濟’,使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受到了影響。這種看法是一種誤解,也不符合實際。”他強調,“這次宏觀調控不是專門針對非公有制經濟的。”
然而,一位民營企業家的評價是:“你不得不承認,至少有人利用了宏觀調控打擊了民營經濟。因為同樣站在政府面前,20多年來民營經濟實際上是享受著‘非國民待遇的國民’,我們仍然是弱者。”
他直言到:“只有哪一天真正對內開放了,中國才能有底氣地拍胸脯說自己是市場經濟國家,中國經濟才有可能真正獲得‘開放’帶來的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