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小孩

他印象

去年冬天，很冷。在我居住的城市里，電視臺，報紙，電臺都在幫一個媽媽尋找離家出走的 兒子。這個叫李俊的孩子沉迷網吧，被爸爸發現后，拉回家痛打。爸爸當時摔碎的一個煙灰 缸將孩子的膝蓋割得血淋淋的。第二天李俊就帶著他心愛的足球服離家出走了。媽媽發了瘋 似的，在寒風中到處找他。

像只慵懶的貓咪躲在溫暖房間的我，一連幾天，看到因焦急萬分而異常憔悴的媽媽，心里真 的很心疼她。恰巧從報社的朋友那兒聽到了另一個孩子離家出走剛剛回家的消息，于是想到 將那對父子和李俊的媽媽一同請進演播室。做這檔節目是為了李俊的媽媽能多一個機會呼喚 兒子，更是為了天下少一個孩子離家出走。

但是那對父子愿意來電視臺做節目嗎？他們倆愿意將傷口揭開，袒露在眾人面前嗎？我惴惴 不安地撥通了爸爸的手機，說出了采訪的意圖。意想不到的是，爸爸很爽快地答應了。于是 就在安徽和縣，項羽兵敗自刎的地方，我見到了汲家父子。

爸爸汲升平，在小鎮上經營著一家雜貨鋪子，兒子的回家讓他的臉上綻放著笑容。但說起兒 子出走的那段日子，爸爸一下子就傷心起來。他撩起毛衣，指著腰上碗大的疤說，當兵的時 候，腰上生瘡，那么疼，都沒掉過一滴眼淚，可兒子走后的那段日子，自己都不記得哭了多 少回。

兒子汲聰則顯然還沒有從離家出走那噩夢般的經歷中緩過勁來，剛一開口就哭了起來。我猜 測著這淚水中有多少委屈，多少故事，多少回家后的百感交集……

一個星期之后，汲家父子如約走進了我們的演播室。

純故事

走向一個人的街頭

我的家鄉安徽和縣是個歷史古鎮，項羽和虞姬的故事至今仍然是老人們最愿意向人們講 述的，所以從一出生，我的細胞里就有歷史的浸染。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聽到鎮上有古跡被 發現，那時我會連著幾日在那里尋找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不知不覺倒也積累了一大批古物 。我深愛著故鄉還因為這里有我溫暖的家，爸爸媽媽經營著一家小雜貨鋪，每到夏天，爸爸 代理的啤酒生意特別好，我和哥哥都要幫著送貨，雖然辛苦，但是很開心。我從來沒有想到 有一天要離開這里，離開我的家。

2002年3月由于要在戶口所在地參加中考，爸爸把我轉回和縣一家學校就讀，因為教 材差異和學習進度不同，我的學習有些跟不上，特別是英語。所以英語老師幾乎一上課就會 批評我。一次老師又對我發火，說你還在這里上什么學，還是回原來的學校吧，在這里是浪 費你爸爸媽媽的錢。我當時實在忍不住了，對他大叫起來，你這是侮辱我的尊嚴，不讀就不 讀，不讀書我又不是沒出息，我還可以去干其他的事情，然后收拾書包沖出了教室。

但這次反抗給我帶來了嚴重的后果。白天，我要帶著爸爸去學校一次次承認錯誤，晚上 回家，爸爸又把在學校受的氣撒在我身上，當著全家人的面，像開批斗會一樣地批斗我。我 覺得自己非常的慘。幾天之后的一個晚上，我實在憋不住了，想到了離家出走。

臨走之前我整理好了自己的房間，心里想可能要三四年不回來，怕自己控制不住想家人，就 帶上了幾張照片。準備好一切后，我和衣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著，就起來給爸爸媽媽寫了一 張紙條--

\"爸爸媽媽，我走了。我對不起你們。你們也許會恨我，我知道你們為我操了很多心，也花 了許多錢，但我還是成不了氣候，考不上重點中學。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讀書的料。我對這 種環境實在太厭惡了，不知道自己天天在做什么。要怪就怪我實在太笨了。我常常羨慕那些 聰明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笨。現在我對讀書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了，我想離開這個 令我傷心的地方，去闖出屬于我的天地。

希望你們不要恨我，不要為我傷悲。再見！\"

家在最遠又最近的地方

走出家門，我先是去了南京。我早就聽說南京的夫子廟有個古董市場，我想帶著我的一大堆 寶貝去試試運氣。到了那兒，根本就沒人理睬我，一氣之下，我買了一張火車票到了北京， 這時我身上就剩幾十塊錢了。

到北京后，天氣越來越冷，穿著單薄的衣服走在大街上，我心里最大的想法就是能找份工作 賺點錢混口飯吃。不久，我認識了一個男孩，他叫劉陽，是河北承德人。父母離異后，爸 爸娶了個后媽，又生了一個兒子，有點排斥他，他就跑出來。我們倆相依為伴，白天出去找 工作，晚上就在地鐵站睡覺。一天我和劉陽看招聘啟事的時候，有一位年輕的女子上前搭訕 ，聲稱自己是一家二星級賓館的領班，正在為賓館招人。我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想都 沒有多想就跟她上了一輛汽車。可是車子卻把我們帶到了鄉下一間大房子里。高高的院墻 ，四五個大漢，周圍的環境把我們嚇壞了。那兒根本就不像什么二星級賓館，我們知道受騙 了。慶幸的是后來我們找了個機會逃了出來。如果我們當初沒有跑出來，現在不知道被賣到 什么地方去了。但是就在逃出來的路上，我和小河北走散了。

逃出來后，身無分文的我，晚上只好睡在銀行自動取款機房，白天就到處閑逛。那天我又冷 又餓，心里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吃上一頓飽飯。這時候有人答應給我飯吃，但條件是我去獻次 血。一碗熱騰騰的面吃下去后，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分手的時候，我們約好第二天在血站 門口見。可是第二天到了獻血站才知道，我實際上是被他騙去賣血。我非常害怕，又乘機跑 了。

經歷了兩次危險之后，我特別想家。有一次在北京王府井新東安市場里，我看見人家一家四 口在逛街，也是兩個男孩，跟我家差不多，我就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哭。但心里想既然出來了 ，就要闖一闖，要不然回去實在是太丟人了。王府井那兒保安特別多，看到我又臟又破的樣 子，就上來盤問我，我也實在撐不住了，就把爸爸的手機號碼告訴了他。當時心里其實一陣 高興，想著這下終于可以回家了。

又見媽媽

我剛下火車，媽媽一把就把我抱住，伏在我身上哭了。我發現媽媽瘦了很多。以前每次到南 京，媽媽都要帶我去肯德基，這次也是。在肯德基，我一下子就吃了四個漢堡包。這時候我 最起碼有十二三天沒吃過飽飯了。

回到家，遠遠地我就看見外婆外公還有爺爺奶奶都站在家門口望著我，看見我了，他們非常 高興，我注意到他們的眼睛都哭腫了。

剛回家的那幾天，爸爸閉口不和我談離家出走的事，我也一直在逃避。幾天后的一個晚上， 爸爸拿著一封信走進我的房間。信是爸爸在我離家出走第十天寫給我的--

\"聰聰，爸媽已有十天沒看到你了，你從小到現在還沒有一次和爸爸媽媽分開這么長的時間 。爸媽心頭的焦慮與思念之情與日俱增，真的是無法用語句表達出來。外面的雨下個不停， 爸媽的淚也流個不止。雨越下越大，天也越來越冷，人家的孩子都急著往家里趕，而你現在 卻往哪里躲呢……\"

當時寫的時候，爸爸的淚水真的滴在信紙上。

看完信，爸爸對我說，如果我在外面出了不測，那他后半生的生活軌跡整個就改變了，根本 沒什么幸福可言了，他這一生的快樂在40歲以前就劃上了一個句號。他自我解剖，覺 得自己有很大的責任，盡管學校也有責任，但是如果當時他發現了問題，幫我化解了，我也 就不會離家出走。爸爸還告訴我，他接警察電話的時候，根本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說謝 謝，謝謝，謝謝，我馬上就去北京接他。然后他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哭了足足有半個小時。

聽到爸爸對我說這些，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們爺倆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現在我和爸爸的關系好多了，如果說，在我離家出走前，他最多了解我百分之三十，現在， 我百分之九十五的情況他都知道。只是，爸爸對過去依然會時時有些自責，那就讓他自責吧 ，如果這樣能對我更好一些。

真觀點

周舒興（心理咨詢專家）

孩子的出走看上去是孩子的問題，其實是家長的問題，學校的問題。

我想談三點看法：第一點，父母都愛孩子，可是父母都是想用自己的辦法去雕琢自己的孩子 ，按照自己的想法讓他成才，但是卻不知道孩子需要的是什么。第二，我們的家長把孩子的 成績看成是孩子好和不好的唯一標準。我曾經在課堂上講過一個例子，我們中國的父母看到 孩子考不及格了，馬上臉就掛下來了，像馬臉那么長，然后說給你吃給你穿，你為什么不好 好讀書，非常的氣憤。可是西方的人有這樣一個教育方法，拿到卷子以后，不及格啊，哇！ 兒子你真是太棒了，從此以后你沒法退步了，因為他就是最后一名。所以實際上孩子點到就 行了，現在的孩子都很聰明。第三，學校老師也同樣把學習成績作為唯一，而且老師和父母 都覺得有懲罰孩子的權利，有罵他的權利。所以我覺得各位家長、老師還是趕快地抓緊學習 教育的方法吧。

王向東（新華日報資深記者 雜文作家）

汲聰的父親跟幾乎所有的家長都一樣，把孩子當成了一個學習的機器，我整天給你擦油，給 你加油，你就得給我好好學習。但小孩是什么，小孩是人，他有他的思想，他有他的想法， 他有他的要求，他也有他成長的選擇，他不是一部機器，他不可以任由你來擺弄。

第二，我們從來都在給孩子們很多具體的關心，給他們一大堆漢堡包，給四個不夠，給四十 個都行 ，但是我們有沒有想到過，我們對小孩也應該進行這樣一種教育，你從小都受到別人的關 心，你應該不應該關心別人呢?我想如果孩子們能體諒一點爸爸媽媽，他也不會離家出走； 第三點，很少有父母來指導自己的小孩主動改正自己的錯誤，這就是很多離家出走的孩子在 外面吃盡千辛萬苦也不愿回家的原因。他沒有承認錯誤的勇氣，他更沒有主動來改正這個錯 誤的勇氣，這個責任同樣不在小孩，我想都是我們的社會教育，學校教育，家庭教育以后應 該注意的地方。

后記

節目播出之后，熱線電話不斷，很多人都在關心李俊，有提供線索的，有愿意資助李媽媽的 ，還有一位自稱大仙的人士，說可以通過李俊的生辰八字測算出他所在的方位，當然了，對 于他的話，我們除了感激他的好心之外，只能一笑了之。但讓我們所有人揪心的是，李俊到 現在也沒有回來，他的媽媽仍然在一家一家網吧地找他。

節目播出后不久，汲聰父子又走進了《實話實說》。看見他們父子越來越融洽的樣子，我真 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