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過后是微笑

2004年 8月29日凌晨，在希臘雅典舉辦的第28屆奧運會上，中國女排和俄羅斯女排進行決賽。中國隊在先失兩局的不利局面下連扳三局死里逃生戰勝俄羅斯隊奪得冠軍，這也是中國女排第二次登上奧運會最高領獎臺。與俄羅斯教練卡爾波里大聲訓斥隊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女排主教練陳忠和和風細雨般的微笑，這也成為本屆奧運會一道獨特的景觀。微笑，的確是陳忠和的特點，可是，誰又知道這微笑背后的事情呢？

令人難解的微笑

陳忠和于1957年10月2日出生于福建省龍海市，作為福建男排球員，曾于1978年奪取全國聯賽冠軍。1979年，在原國家男排主教練戴廷斌的推薦下，作風正派、忠厚老實、頭腦聰明的陳忠和被當時國家女排主帥袁偉民征調到中國女排當男陪練，沒想到這一練就是6年。

當時，中國女排面臨的強手很多，日本、美國、古巴，都很硬。袁偉民給陳忠和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模仿日本的主攻手橫山樹理，后來，又模仿美國的海曼、克羅克特，古巴的路易斯，日本的江上由美等，跟演戲一樣，模仿誰就必須像誰。陳忠和一邊刻苦模仿女排的眾多對手，一邊利用一切機會臨場揣摩她們的打法。每場比賽，他都在場邊死死盯著外國女隊的主攻手，甚至連人家的訓練也不放過，鎖定“目標”后，就從人家的前、后各個角度觀察研究。

20多歲的陳忠和，天天這樣“微笑著”盯著人家外國姑娘看，自然讓人家產生了誤會，以為他“別有企圖”。對方工作人員曾經找過中方人員告狀：你們有個青年人的做法令人不解……起碼，他這樣看我們的姑娘，不太禮貌吧？但是，即便人家再怎樣誤會，陳忠和也絕不能說出真實原因，這可是絕密呀。很快，他“變成了”海曼、克羅克特……

這可苦了女排姑娘。本來，袁偉民對她們已訓練得夠狠的了，現在又橫空多了這么個強硬的“假對手”，姑娘們“恨死”他了。一次，他帶郎平和鄭美珠練一傳，身份是“橫山樹理”。他發的每個球都極重極刁，氣得鄭美珠一撅嘴停下來向他喊：“停！停！小陳，這是練一傳嗎？這么狠的球怎么接得住？”他非但不停，朝著她又飛來一個更重更狠的球。袁偉民看到了，笑著夸陳忠和：“好！這才是我要的！誰也不許停，接不好球重罰！”

女排姑娘練得苦，陳忠和練得更苦。每天上千次的發球、攻、守、彈跳、扣……姑娘們傷了有替補，他傷了只能晚上自己治療，第二天再上場。姑娘們和他太熟了，他人靦腆，總是愛笑，于是姑娘們都把對教練的恨和氣都撒在他身上。每次訓練完，大家不是藏起他的衣服，就是擁上前扯起他的胳膊、腿，把他往地上按。

整天被一班女孩子指揮，于是有人說陳忠和太“委屈”了，但陳忠和說：“那6年對我整個人生影響很大。當陪練的6年很苦，但精神收獲和業務收獲都非常大，包括怎樣做人、怎樣帶隊，這是被袁頭他們教出來的，也深受老女排思想境界、事業心和隊風的影響。那段經歷是我人生寶貴的財富。”

絕境中的自信和毅力

2001年2月3日，44歲的陳忠和終于成為中國女排主教練。開始，連妻子都懷疑他：“你成天嘻嘻哈哈的，能狠下心來管好球隊？”但到了球隊，聽見姑娘們向她哭訴，才知道丈夫其實很嚴厲。

2003年11月的女排世界杯，中國隊在賽前不被看好的情況下，以13場連勝的優異成績奪冠，陳忠和迎來了事業的高峰。然而，有評論認為，中國女排奪冠難以服眾，除了古巴、巴西等隊正處于調整期外，俄羅斯隊沒有參賽也讓這個冠軍摻進了水分。陳忠和暗暗發誓要奪取奧運會金牌，從而徹底征服公眾。

但趙蕊蕊的受傷徹底打亂了全隊的備戰計劃，也使中國隊的進攻和攔網實力大損。在瑞士女排精英賽上，中國隊0：3輸給美國隊未能進入決賽；在世界女排大獎賽分站賽中，又連負美國、意大利和巴西。在這樣的陰影下，中國女排開赴雅典，連國家體育總局高層官員都直言：“世界女排最強的還是古巴、巴西和俄羅斯，中國隊別說金牌，進前四都困難！”

陳忠和不服，從踏進奧運村的第一天起，他就把笑容掛在臉上，他想以此感染自己的隊員，鼓勵大家在困境中奮發。

奧運會首戰美國隊，比3：1更讓人關注的是趙蕊蕊的再次受傷！這個只打了兩分鐘的主力副攻，幾乎是中國女排奪冠的全部砝碼。比賽結束的當晚，陳忠和收到了一條陌生的手機短信：“罪人，你把我的擔憂變成了現實，你懂科學嗎？趙蕊蕊不是神，她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與此同時，趙蕊蕊的父親在接受國內媒體采訪時表示：“陳教練不應該讓蕊蕊首發，應該給蕊蕊一個適應期！”

力排眾議把趙蕊蕊帶到雅典的陳忠和，實在有苦難言。不過，陳忠和還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沒有讓趙蕊蕊提前回國，而是把她留在了集體之中，讓她有機會站上了金色的領獎臺。

奧運女排決戰，中國代表團團長袁偉民是在奧運村的房間里看電視的，與他一起觀看的還有北京市市長王岐山。中國隊0：2落后時，王岐山市長看到屏幕上的陳忠和依然一臉微笑，不禁納悶：“他怎么好像一點都不著急？”袁偉民接話：“只要教練調整得當，贏下來還是有戲的。”袁偉民太了解陳忠和了，當年他之所以接納這位個頭不高的女排陪練，就是看中了他的沉穩和聰明。

果然，陳忠和開始發力。他叫到每個隊員的名字，一兩句話就把任務和注意點交代完畢，然后大聲說：“不要想金牌了，從他們身上搶一分算一分！”最后三局，兩隊比分交替領先，分差都在一兩分之內，俄羅斯隊老帥卡爾波里像一頭怒獅，站在場邊大喊大叫，相反，陳忠和則平靜地站著，只有在每個球開始前交代幾句。即便中國隊丟分，他也是微笑如初。

賽后，隊長馮坤特意談到了陳忠和的微笑。“越是關鍵的時候，越是被動的時刻，他越是冷靜，講戰術反而講得越有條理，鼓舞士氣也恰到好處。”這個奧運女排最佳球員絲毫不吝嗇自己對“師傅”的感激，“有時候我們也知道他的笑容是無奈的，甚至是痛苦的，但一看到他笑，心里總是很塌實，覺得壓力一下子就卸下來了。他的笑不是得意，而是自信，還有毅力。”

坎坷的人生

這些年，為了一枚奧運會金牌，陳忠和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父母。父親早年在輪船公司開外輪，為了全家的生計四海漂泊。

1980年，陳忠和的哥哥遭遇車禍去世，家中支撐門戶的男人就剩陳忠和了。1996年，陳忠和的母親突然癱瘓了。而此時，女排正在為亞特蘭大奧運會苦戰，只能由陳忠和的姐姐照顧父母了。每次跟姐姐通電話，他都稱自己是“不孝之子”。國家與小家，忠孝無法兩全。2000年7月，中國女排在福建漳州封閉訓練，備戰悉尼奧運會，厄運再次襲來！陳忠和的父親患腦溢血住進了危重癥病房。漳州距陳忠和的故鄉龍海市不過10公里路程，但正趕上女排22天的強化訓練，作為副教練，每節訓練課他都得親自安排和指揮，他實在離不開身，只好再次由姐姐料理。就這樣一直到女排強化訓練結束，臨去悉尼的前夕，他才趕到父親床前。

父親還在昏迷之中，陳忠和不得不離開時也沒能與父親說上一句話。他盡其所能給家中留下了錢，握著兩個姐姐的手請求說：“一定要讓父親等我，等我從悉尼回來！”姐姐流著淚答應了。

悉尼奧運會后，他回到國內，一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就全身一軟，癱倒在地上……

說起妻子和兒女，陳忠和也是一臉的愧疚，他感到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與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

1973年，在福建省隊，陳忠和認識了排球姑娘王莉莉。王莉莉人很文靜，喜歡讀書，球也打得很好。她愛上了俊朗又儒雅的陳忠和。1977年，陳忠和所在的省隊取得全國冠軍，王莉莉向他祝賀，也向他表白了愛情。陳忠和感激這位賢惠又聰明的姑娘能看上自己，兩人很快確定了戀愛關系，后來終于喜結連理。

婚后的生活很甜蜜。陳忠和依舊留在國家女排，輔佐歷屆主教練。天南地北的比賽和訓練，使他無法和妻子團聚，更不用說照顧妻子了。王莉莉沒有怨言，只求他身體好，協助球隊取得好成績。婚后三年，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取名陳瓏。

1991年年底，陳忠和休假回到福建老家。在他歸隊的前夜，女兒睡熟后，王莉莉嘆了口氣，對丈夫說：“女兒都快3歲了，老跟我說要去北京……”說著，淚水流淌下來。陳忠和說：“真對不起你和孩子。這樣吧，今年春節放假我回來接你們娘倆，咱們好好過個團圓年！”不知道為什么，王莉莉哭得更傷心了。陳忠和溫柔地為妻子擦去眼淚，說：“你看你看，沒多長時間了呀，春節很快就到了啊，別哭醒了孩子……”

可是，就在陳忠和走后不到一個月，離春節只有幾天的1992年1月20日，王莉莉去廈門出差。火車到站后，她剛走下車廂門竟被另一輛飛快駛來的火車勾住了背包，將她卷進了車輪下……

噩耗傳來，國家女排領隊陳招娣陪陳忠和趕到福建處理喪事。望著妻子的遺像，陳忠和痛哭失聲，他緊緊摟著3歲的女兒，對妻子說：“莉莉，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全家一起到北京過年的呀，你騙了我們，你沒有等我們！你扔下我和瓏瓏……”此時，女排正在準備進軍巴塞羅那奧運會。陳忠和既傷心妻子如此離去，更心痛才3歲的女兒。妻子這一走，女兒就如同孤兒了……

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上又遭失敗。陳忠和回到福建出任女排主教練。

他并不知道，一個24歲的姑娘正悄悄地走近他。她叫李東紅，原來也曾是福建女排的隊員，從中南工業大學畢業后去了一家公司工作。借一次次去看望隊友的機會，她見到了陳忠和。

陳忠和對排球的認真勁頭深深打動了李東紅的心，作為女性，她更多的是從心底關心陳忠和的生活，理解他殘缺的家庭和女排失敗后他懊悔痛苦的心，漸漸地兩人熟識了。

1995年元旦，陳忠和與李東紅結婚了。7月，郎平出任國家女排主教練，邀請陳忠和出任助理教練。此時，李東紅已經有了身孕。為了讓丈夫放心去北京，她瞞著他悄悄去做了人工流產。她已經27歲，多么渴望做母親啊。陳忠和知道后，緊緊摟住妻子，想到她為自己付出的一切，他沒法不掉下眼淚……

陳忠和說，他不是一個孝子，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但他爭取做一個優秀的教練。“我得到了榮譽，必然要失去另外的東西。”他說。但是他知道他的家人是多么支持自己，他要用更加優秀的成績報答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