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２年下午５點的一場雨

2002年的某一天下午五點，雨下得很突然，這導致我和董小婉在帝國大廈的大廳意外相遇了。其實也不叫意外，應該說是必然，因為那場雨實在太大了，大小車輛也一輛一輛停在雨中，像沒有來得及收拾的戰場上遺棄的戰車。

不久就起了臺風，雨落在車身上的瞬間就卷成一層霧水被刮到很遠。

我本來準備去找楊玉環，再然后去石頭火鍋城的，但是在片刻之間，我改變了我的想法，因為我看見了董小婉，她很悠閑地坐在大廳西南角的長椅上，很隨意地翻看著幾張報紙，好像那樣大的雨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我叫許仙，彼時，在A城的帝國大廈1903室里，我有一份文字工作，具體內容是給新上市的一些品牌剃須刀或者電器寫廣告詞。我的女朋友叫楊玉環，是我們F大藝術系的，應該屬于校花一類，因為臥談時，有三次，她被我們這些男生推到了NO.2的位置。我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喜歡上我，我只記得楊玉環大大咧咧地說：許仙，你媽的詩歌就是寫得好，可以和食指的詩歌比一下。然后背誦了我寫的幾句詩：愛情從來不會消失/它只是短暫地停頓在我們身體的某一個角落/一次輕柔的轉身/都讓我們在迷戀里再次沉淪……然后又說，晚上請你去吃飯。

那段時間，我一直貧困潦倒，有人欣賞我的詩還請我吃飯，自然是一件賞心樂事，于是我沒有半點猶豫地坐到\"春天愿望\"里。那是一家中餐館，我嗜酒如命，是食肉動物的代表。我對楊玉環說了，于是她就要了粉蒸肉、水煮牛肉、還有一個是臘汁肉、一瓶老白干。我悶著頭唏里呼嚕大吃一通的時候，絲毫沒有影響到楊玉環對我的好感，大學畢業的那年，她追隨著我來到了A城。

董小婉有著嬰兒般白皙光滑的皮膚，海藻一般的長發，特別是她的眼睛里有一種愛琴海一樣的藍。如果你有機會見她一面，我想你會發現她是一個多么讓人難以忘記的女人。

我來公司的第一天就聽到她的許多傳聞，傳聞最廣的是上周董小婉去了一趟海口，去見一個叫莫韋的加拿大網友。我想，對于董小婉這樣香風裊裊過后，讓人情懷一地雞毛的女子，各種流傳的驚艷版本都是有可能的。也就在那段時間，我也紛亂不堪地，陷入董小婉的美麗和傳聞聯手之后的想入非非里。

我打電話給楊玉環，我說雨下得很大，外面路都看不見，積水很深，出租車都開不了，臺風也來了，晚上我們就不去石頭火鍋城了。打完電話后，我猶豫了大概5分鐘才若無其事地走到了董小婉的身邊。她抬起頭看著我，面無表情。她看一眼局促不安的我，說：你就是許仙，那個會寫詩的？她好像是自言自語。我聽起來竟感覺似一種嘲諷，但是，不管怎樣說，我還是因此有了和董小婉的第一次對話，確切地說是她問了我一些基本問題，比如，什么時候來A城的，什么時候畢業于什么學校？基本上屬于一問一答式的。

我喜歡風情的女子和楊玉環有關。說實在的，對于楊玉環，我是有點喜歡的，這種喜歡和楊玉環喜歡我不同，她說：許仙，我不是喜歡你，我是愛你。她將喜歡上升到了愛情的高度。感情一旦上升到這樣的高度就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

那年，我才21歲，是一個大三中文系的學生。我覺得一個21歲的男人開始接受愛情并不可怕，但是想到以后的婚姻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也許三年以后我就會順理成章地娶她，然后和她有一個孩子，孩子的名字，楊玉環都取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許志安；如果是女孩，就叫許晴。那些話都是楊玉環光滑的手臂滑過我的肌膚時說的。你想那樣的狀態，我肯定無力反駁。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路上的水也退了，車輛緩緩移動……我這才發現我和董小婉說了很長時間的話，再晚一點的時候，我們去了臺北影城邊上的湖南米粉館。她說，在湖南讀書時就喜歡，有時候為了吃一碗3.5元的牛雜粉，往返要打16元的車。看著董小婉那副津津有味的樣子，我覺得很開心，因為這畢竟是我和董小婉第一次親密接觸。我顯得很拘謹，走出米粉店的時候，我幾乎想不起還可以說什么，于是，呆呆地看著董小婉修長的腿跨進TAXI里。那時候，我突然想起劉德華，是那個電影《天若有情》里的劉德華，他帶傷飆車帶吳倩蓮去教堂舉行婚禮。我知道，這個聯想莫名其妙而且是突如其來的。

晚上10點，臺風沒了，雨并沒有停。楊玉環來了，大包小包地往冰箱里塞東西，然后問我晚飯怎么解決的。我猶豫了半分鐘，為了掩蓋我的猶豫，我問：你剛說什么？楊玉環又重復了一遍。我沒有騙她，說：臺北影城邊上的湖南米粉。楊玉環是知道我從來不吃米粉的，因此夸張了她的驚訝：是不是和美女去吃的？

因為楊玉環的原因，我和諸多美女的關系其實已經日漸疏遠。因為她總是對我說：許仙，你要給我一種安全感。我是那么的愛你。

到A城之后，我一直離女人很遠，更多的是我主動的逃離。比如，打字的那個趙飛燕，那個女孩她有溫熱的面頰，纖若青蔥的手指，白白的掌心里像握住一片月光……這都是我喜歡的，但是那天她約我去看一部叫《冷山》的電影，我就拒絕了她。第二天，趙飛燕在MSN上對我說：我也沒有去看《冷山》。瞬間我覺得有些凄涼，但是我還是發了一張笑臉過去。還有葉倩文，她在有一天晚上22：07給我發了一個短信，短信的內容有點曖昧。第二天，我就不和她講話了。

許仙，你和誰去吃米粉的？是趙飛燕還是葉倩文呀。我知道她們都喜歡你。

我說：不是，是董小婉。然后我輕描淡寫地說，隔壁一個辦公室的……一起等雨停……也是F大的。楊玉環只是連連\"哦\"了幾下就去洗衣服了，然后一個人趴在地上抹地。到A城一年，楊玉環明顯地瘦了，從前的許多衣服都不可以穿了。看著她瘦小的背影我有些感動，但是，楊玉環說：許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次在臺北影城邊上的米粉店吃過一次米粉以后，董小婉突然和我關系密切起來，有一天，董小婉發的消息是這樣的：許仙，我想我可能愛上你了。我愛上你怎么辦？ 我回董小婉的短信：我有女朋友的，她叫楊玉環。董小婉并沒有覺得這是一個令她吃驚的消息，她又回過來短信：我知道了，但是，現在你只是她的男朋友。

那些夜晚，我開始失眠，腦海里總是浮現出董小婉的樣子，嬰兒般白皙光滑的皮膚，海藻一般的長發，眼睛里有一種愛琴海一樣的藍。彼時，楊玉環沉沉地睡在我的邊上，像一只受驚的貓。

第二天晚上，董小婉說想和我談談，她直接了當地說：許仙，我真的喜歡上你了。

在天安會所的環形陽臺上，董小婉趴在那里。天氣明顯地轉熱了，空氣也好像停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最拙劣的港臺肥皂劇里演出的那樣停電。黑暗中董小婉靠近我，貼著我的面頰，小心翼翼試探著說：你可以陪我嗎，今天？

我突然就想起楊玉環對我說的：許仙，你很有異性緣。你讓我沒有安全感。我對董小婉艱難地說：楊玉環還，還在等我接她下班，我要走了……

送我下樓時董小婉沉默了很久說：我想離開公司一段時間。我問她是不是有新的選擇了。她說：去加拿大吧，我的男朋友叫莫韋。

從天安會所出來，有一段很暗的路，她突然就站在那里，說：走好。我回頭的那一瞬間，看見她飛快地朝樓上跑去，從一樓到8摟的燈次第亮起。

董小婉辭職是第二天中午我才知道的。人去樓空，有人在董小婉丟棄的雜物里淘金，發現一本臺歷，上面有一頁橫七豎八寫得滿滿的：那一小段路/很黑/黯然的燈影子里你瘦的肩胛骨/突然地/讓我生出擁抱的沖動/當然我不能擁抱你/我只能看著你/一點點遠去/那個剎那/我覺得自己那么寂寞/我從此明白/原來寂寞就是/你眷戀一個人/但是不能說/你聽著他的呼吸/但是不能靠近/你期待他的懷抱/但是不能依偎/你害怕他說離開/但是他終于起身的時候/你體面地微笑著說/走好/我很想你抱我/但是你沒有/你知道我曾經很想和你在一起/我們只有今天/明天我就會消失/我愛你/第一次說也是最后一次……

2004年五月，我和楊玉環結婚了。

楊玉環依然很幸福地給我背詩：愛情從來不會消失/它只是短暫地停頓在我們身體的某一個角落/一次輕柔的轉身/都讓我們在迷戀里再次沉淪……楊玉環從背后抱住了我說：許仙，我們生個孩子吧。如果是女的就叫許晴，男的就叫許志安。

其時，外面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我突然記起2002年某天下過一場雨，還有臺風，雨落在車身上瞬間就卷成一層霧水。這場雨導致了我和一個叫董小婉的人相遇。我仿佛看到董小婉轉過臉來，彼時，外面有臺風，卷起一層層水霧刮到我的臉上，模糊了我的視線。瞬間，我覺得自己像一滴水消失在雨水的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