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探戈酒吧門外,黎耀輝與何寶榮重逢。兩人在度過一段共同的日子后又告分離,沒能實現結伴同游伊瓜蘇大瀑布的計劃。另一位流落阿根廷的臺灣青年張宛來到美洲最南端的“世界盡頭”,許愿將“不開心”留在那里。黎耀輝獨自游覽了瀑布之后經臺北返回香港。那支歌叫做“Cucurrucuc Palom”,低迴百轉,像歌中吟唱的鴿子,憂傷地俯視著藍色的瀑布。淪落天涯,都為這無盡的藍。兩個浪子曾經見過它的影像——在燈罩上,波濤傾瀉,鏡花水月般,美得叫人神往。
關于伊瓜蘇大瀑布
世界8大奇景之一的伊瓜蘇大瀑布(Iguazu)座落于巴塔哥尼亞高原,介于阿根廷、巴西及巴拉圭之間,是世界上最大也最美麗的瀑布群之一,其驚人的魅力令人嘆為觀止。她雖不比維多利亞瀑布的寬闊,也比不上尼亞加拉瀑布流水量高,但卻是世界最為廣闊的瀑布,同前兩者并稱為世界三大瀑布。其中,與巴西交界處的魔鬼咽喉(Garganta del Diablo),因水流與陽光的折射,產生無數彩虹,最為著名。
關于世界盡頭烏斯懷亞
僅有1.8萬人口的阿根廷烏斯懷亞港(Ushuaria)位于南緯54度47分,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也是傳說中世界的盡頭。阿根廷國家3號公路延伸到這里就變成了夯實的土路,這條公路向北一直通到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從那里可以沿泛美公路直抵阿拉斯加,從這個意義上說,3號公路的終點也就是美洲大陸人類陸路交通活動的最南端。
關于影片《春光乍泄》
Happy Together,1997年,中國香港
導演/編劇:王家衛
攝 影:杜可風
主 演:梁朝偉飾演黎錦輝
張國榮飾演何寶榮
張 震飾演張 宛
制 作:澤東電影有限公司
第17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
1997年度臺灣金馬獎最佳攝影獎
1997年戛納影展最佳導演獎
其實同志題材絕不是《春光乍泄》的重點,本片絕對是王家衛技術上最為出色的一部作品,所有該玩技術的地方都恰到好處。那些招牌的搖鏡頭和慢鏡第一次跟電影本身貼合得那么緊密,完全是跟著人物的情緒去展示王家衛自己的電影語言。每一個鏡頭都似有所指,每一個鏡頭都似乎在說著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那些光影里的溫暖和黯然可以一路穿過面前的畫面,直入你的心里。

仍是邊緣生活的落寞滋味,
仍是讓人不敢輕易觸碰的拒絕與被拒絕,
仍是那些易碎的敏感和細密疼痛的掙扎。
在王家衛系列電影里,《春光乍泄》顯得像《阿飛正傳》的續篇。張國榮在《阿飛正傳》中自命為“無腳鳥”,因為沒有腳,必須不停地飛,直到力竭而死。《春光乍泄》的三個男人好似“無腳鳥”投胎轉世的墮落天使,張震的臺詞可以概括這類自我放逐者的心態 :“沒有去過的地方才好玩”,“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 迷離朦朧的藍色充滿了“無腳鳥”的夢幻世界,籠罩著巨大的瀑布。這是浪漫主義者的顏色,象征著與生俱來的疏離感、青春的憂傷、對無限的渴望以及注定失落的命運。
黎耀輝與何寶榮是一對同性戀人,他們由香港出發,帶著一張地圖,同游阿根廷。他們從地攤上買回一盞舊臺燈,燈罩上的那條瀑布令兩人心馳神往,于是相約一起去尋找,終究還是沒有去成。二人背道而馳各自散落布宜諾斯艾利斯街頭,一個去了當小酒吧接待員,另一個夜夜笙歌等待陌生洋漢的善待。二人重遇,“我們不如重新開始。”榮淌著血對他說,恍惚間他們再一次重新開始過。然而生命中往往都有不如意的事情發生,輝破漏的小公寓留得住一只受了傷的飛鳥,卻留不住隨日子舞動的流光!在一片探戈的樂聲下,榮一步一步由輝的臂彎內滑開去。
青年小子張宛的出現,代表著現實中的真實存在,然而他永遠也無法成為何寶榮與黎耀輝之間的橋梁,所以過去與將來就那樣突兀的隔絕著,放逐著,伴隨著生命的軌跡越走越遠。
尋求一個依戀的肩膀,仿佛一絲洪水中的稻草般,從南美蔓延到香港……
伊瓜蘇——起點?終點?
故事的開篇是跳動在護照上的鋼印,接著便是兩人的激情戲,同時黎耀輝不太清晰的粵語畫外音在銀幕外飄起,連起一些支離破碎的鏡頭,貫穿全片。
“剛來到阿根廷,什么地方也不認識。
何寶榮買了盞臺燈,我覺得好靚。
我想知道燈罩上的瀑布在哪里,問過好多人,才知道在伊瓜蘇。”
——黎耀輝

兩人相約同游阿根廷。任性與猜忌使他們分分合合,一句“我們不如從頭開始”讓他們的感情熱鬧非凡。因為一盞臺燈,他們想要去看伊瓜蘇大瀑布。
有人說,兩個男人在一起是孤獨的,而在異鄉流離的夜色里則更多了一絲惆悵和寂寞。纏綿是令人沉醉的捆綁,當一切擁抱于懷,卻又仿佛互相傷害。
黎耀輝看著何寶榮聲嘶力竭的叫喊,感覺到憤怒和厭倦。反反復復,幾近崩潰。心臟被絕望和傷害的力量頂得粉碎,很難想象,再有什么人能讓他愛得這樣無能為力。
人受了委屈就會想家。走吧,該回家了!
《春光乍泄》就像John Lennon的搖滾,一聞無語,二聞神傷,三聞斷腸。
臨走之前,黎耀輝賣掉了何寶榮的護照,買了一輛車獨自尋找燈罩上的南美洲大瀑布。何寶榮在黎耀輝留下的空蕩蕩的公寓中失聲痛哭,絕望的意味完整的浮現出來;過去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未來的希望早已灰飛湮滅——理想和希望都被現實解構得支離破碎。
終于,黎耀輝來到了燈罩上的大瀑布,那是一整抹濃艷厚重的綠,那樣深重,那樣熱烈,那樣絕望,那樣無可取代。站在離瀑布最近的地方,就像站在傾盆大雨里。噴薄的水滴鋪天蓋地,可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臉上有微微的笑。在大瀑布前,瘋狂地流淚,那一刻他心中還是隱藏著美麗的夢想的,只是在生活中被撞擊得七零八落,幸福常在遠方而考驗總是如期而至。
“雖然兜兜轉轉,走了許多彎路,我終于來到了伊瓜蘇大瀑布。
那時我好難過,因為我始終覺得站在這里的應該是一對。”
——黎耀輝
烏斯懷亞——世界的盡頭?旅途的盡頭?
黎耀輝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家餐館當廚師時結識周游世界的張宛的。黎耀輝曾經問張宛準備去哪兒;張宛說,要去傳說中世界的盡頭,那個冷冷的地方叫烏斯懷亞。“聽說那兒有一個燈塔,失戀的人都喜歡去那里,留下一樣東西,那樣可以把不開心的東西留下。”他遞給黎耀輝一個小錄音機,“講幾句話,隨便什么話——開心的,或者不開心的,只要是心里面想說的話,我幫你留在世界的盡頭!”
蒼涼灰色的海洋已經在面前起伏,海鷗嗷嗷的叫喊聲掠過世界盡頭的天空,那白色磚塊堆砌的燈塔頂起一個鮮紅明麗的圓頂,海浪一次又一次拍擊到燈塔下方的防波堤,冷冷的浪花飛濺到身邊,帶著重重咸味的呼吸,從南極極地的心臟涌來的寒風……
“1997年1月,我來到世界的盡頭,這里是南美大陸南面的最后一座燈塔,再過去就是南極。突然之間,我很想回家,雖然我跟他們的距離很遠,但那分鐘我的感覺是很近的。我答應阿輝把他的不開心留在這里。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講過什么,可能是錄音機壞了,什么聲音也沒有,只有兩下很奇怪的聲音,好像是一個人在哭泣。”
——張 宛
沒有何寶榮的日子里,世界在無聲中轟然倒塌,內心的壁壘如剝落的墻紙簌簌落下,隔絕世界的冷漠與荒涼最終將他擋在了所有人之外,最深的歡喜與悲傷想訴諸于口,卻不知對面能是誰。張宛將那個幾乎沒有內容的錄音留在了世界的盡頭。當黎耀輝略帶一絲顫抖的哭聲掠過世界盡頭的空氣,一絲莫名的酸楚可曾掠過無邊的黑暗,落在你我的心頭。
盡管影片中沒有香港人所熟悉的本土都市景觀,但卻更能觸動他們的心弦。王家衛在片中徹底顯露出1997香港回歸前港人的困惑,主人公流落于“南美洲”何嘗不是曾受殖民統治的香港人對自己現實處境的隱喻——與中國傳統文化的隔膜,政治上的低微地位,使他們失去了明確的自我身分。因此,渴求家庭的溫情與愛情,渴求他人和社會的認同,正是20世紀末香港人普遍的心態。王家衛習慣用時空錯位來強調情感失落,《春光乍泄》亦不例外。黎耀輝獨自面對瀑布的時候,何寶榮住進了輝寄居過的屋子,占據了他們在過去時共同擁有的空間,此時他面對著的只能是燈罩上的瀑布影像。瀑布之于張國榮成了永遠不可及的鏡中花水中月,之于梁朝偉卻是業已完成的目標:看過了,該回家了。 “不如從頭開始。”不如歸去。而之所以選在1997年香港回歸之年完成此片,不啻是王家衛“回家”心態的一種獨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