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錢鐘書是筆者很喜歡的作家之一。唯其喜歡,又為這篇小文添了些難處———通常對喜歡的人和事是難于客觀地評判的。萬一贊美過甚,反倒了大家看錢鐘書的書的胃口。說到此處,便有些感嘆買好書難。去書城N次,想看看有沒有錢鐘書的其他書可以買來看看,每次工作人員都指著《圍城》跟《人·獸·鬼》說:“那就是吶。”哭笑不得之際不甘心地追問,人家便冷冷地、有禮貌地說:“有錢鐘書精裝全集,售價是1800元,小姐你要看嗎?”但是筆者一掂量錢包,馬上后退一步半,加倍禮貌地說:“不用了,謝謝。”此時若還是不甘心地追問就只能自討沒趣了。
開始還驚詫于“好書卻在倉庫里變作書蟲的糧食”,后來細想才平靜下來。除了《圍城》《人·獸·鬼》《寫在人生邊上》等寥寥幾本小冊子尚算平易近人,像《談藝錄》《管錐編》之類似乎是專業了點,《七綴集》語言通俗些,也不是寫給一般大眾讀者看的。自然也就怨不得人家書商不愿多印這些賠錢的貨,充其量是幾套“精裝版”讓好附庸風雅之徒放在書柜里供奉起來。
考慮到這,我想還是扯一下《圍城》與《人·獸·鬼》這些通俗的書較穩妥些。
錢鐘書善幽默調侃是人盡皆知的,語文老師管這叫“錢氏幽默”,筆者總結了一下,管這叫“罵人不見唾沫”,這是為了跟魯迅“罵人不帶臟字”作個對比。錢鐘書沒有魯迅的嚴厲尖銳,如果說魯迅是大刀闊斧的革命者,那么錢鐘書則更像是睿智的冷眼旁觀者。錢鐘書諷刺起人心世道來可謂入木三分,不過對待蕓蕓眾生卻有種父親看女兒新剪了一個古怪的發型或新買了一身標新立異的服裝似的表情。恨鐵不成鋼中帶著憐惜,無奈中還留著寬容。錢鐘書罵得優雅、諷刺得入骨,卻少有直接的評價。錢鐘書似乎比較喜歡白描的手法,爾后把評價的工作留給讀者。
《圍城》中方鴻漸這個人物刻畫得很妙,他有一點文化而沒有多少真才實學,有一點體面而沒有多少鈔票,有一點志氣而沒有多少才能。不是壞人,應該說是好人才對,也沒有什么主見,隨波逐流,這樣的人物在什么年代里都有典型性。放眼身邊的人,都有做方鴻漸原型的資格。說句老實話,讀《圍城》之時,驚駭得無異于發現鏡中的人微笑著跟自己打招呼。錢鐘書洞燭人心直及今人,似乎完全不受時空限制,不知能不能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人類的思想進化之緩慢。
錢鐘書筆下只有些小男人、小女人,人物全無大氣可言(辛楣算得上是正面人物吧,可是也屬無甚偉業一類),這可算是現實主義的作風,小環境、小人物中偏能反映出社會風情、世態人心、百味人生。
筆者甚喜錢鐘書的妙喻,隨手拈來便有佳句。“韓太太雖然相貌丑,紅頭發,滿臉雀斑像面餅上的蒼蠅下的糞,而舉止活潑得像通了電似的。”又有“鴻漸研究出西洋人丑得跟中國人不同:中國人丑得像造物者偷工減料的結果,潦草塞責的丑;西洋人丑得像造物者惡意的表現,存心跟臉上五官開玩笑,所以丑得有計劃,有作用……”
只講錢鐘書的作品而不盤點一下錢鐘書的為人,似乎不太符合筆者“吃著雞蛋覺得好便要問是哪只母雞生的”性格。錢鐘書算是少數身后不落半點話柄的名人。筆者愛錢鐘書的為人,自信而不自負,謙虛又不過火,恬淡閑適而又充實有為。與楊絳的愛情佳話更是令人神往,筆者時時幻想二人的生活是怎樣一個幸福法,說是“天生一對”如果有點過火,那么稱一句“地設一雙”總算是恰如其分了吧。
東拉西扯了這么多,忽然擔心起一個問題,“生前養不活自己的大作家,到了死后偏有一大批人靠他生活。譬如,寫回憶、懷念文字的親戚和朋友,寫研究論文的批評家和學者。”筆者心虛片刻,半晌又靜下心來,以上條件筆者無一符合,與錢鐘書既非親非故,亦沾不上批評家和學者的邊,充其量此文不過是癡人夢囈,供人茶余飯后閑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