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有時候不會和友情沖突,就像我和媚媚。
原來,天上真的會掉餡餅。
3月初的某一個下午,我在百盛對面的STARBUCKS見到那個自稱是驛澤的男人。他身著一套淺灰色的西裝,頭發整齊而服帖,握手時我慶幸他的掌心十分干燥。他要了一杯拿鐵,而我向來只喜歡膩人的摩卡。對著他微笑時我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無聊,不過竟還有些莫名的愉悅。
媚媚,你和我想像當中有些差別。
啊?哦。也許吧。
我發現他的聲音和電話里一樣動聽。只是,雖然我已經在電話里習慣他稱呼我媚媚,不過頭一次面對面的叫似乎還是有些無法適應。媚媚?那丫頭怎么會想到起這么一個別扭的網名,聽起來十分不順耳,有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覺。不過似乎也不能怪媚媚,她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誰叫我一時貪玩呢?
我想,我應該先介紹一下我們的媚媚。
媚媚是和我一起租房子的女孩,換句話說我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并且長達兩年,感情深厚。她是個自由撰稿人,總是沒日沒夜地寫那些文字,或登在某一小報的專欄里,或出現在某一本著名雜志中,那些零零散散的稿費集中起來竟也相當可觀。半年前,媚媚在上海一家報社的副刊上開了個專欄,專門寫一些情感故事,并且死心塌地地用著同一個男主角的名字,驛澤。由于那些好心的編輯總是寄來一張又一張報紙,所以我也在空閑時讀全了她那個專欄的所有故事。有一次我忍不住問她,你怎么老用這拗口的名字?媚媚神秘兮兮地搖晃她的腦袋,笑嘻嘻地說要保密。于是,驛澤成了一個謎。
驛澤,驛澤。讀了半年多的驛澤,我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異常熟悉,甚至懷疑是否真有這么一個叫驛澤的男人。一個月前,在一個大白天我接到一通電話。電話那頭的第一句話是,我是驛澤。如果是在夜晚,我會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是電話確實是在白天打來的,我想我總不至于白日做夢吧。
他說他叫驛澤,于是我立刻想到了媚媚。媚媚那時正在被窩里夢游蘇州。我完全可以叫他稍后打來,或者告訴他他要找的人現在不在。可是當時我的反應竟是鬼使神差地告訴他,我就是媚媚。
這的確是有些無聊的一件事,而且還有點惡作劇的味道,像是小時候偷偷拿來母親的口紅樂顛顛地在額頭點上一點,然后似乎自己就成了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不過后來我想,這個他肯定也是在干一件無聊的事,難道他說他是驛澤所以他就是媚媚故事里的驛澤了嗎?
可能是生活過于平淡,或者是出于好奇,我對這件無聊的事竟起了那么點不大不小的興趣。于是我重新裝了一部電話,然后把新號碼告訴了驛澤。我得意于我對游戲的敬業,不然如果穿幫了那還有什么好玩的?
起初,我和驛澤的話題經常圍繞在媚媚所寫的那些個故事里。
你怎么總用驛澤這個名字?
瞎起的。
我還以為你認識我。
怎么可能呢?
故事寫得很不錯,我每期都看。
哦,我也覺得很不錯,呵呵。
顛來覆去的這幾句話讓我們都漸漸感到無聊,于是我們開始聊些其他的東西。聊其他東西讓我感到輕松無比,總算不用再假裝媚媚,我可以告訴他我喜歡卡拉揚指揮音樂時的那種神情,喜歡向日葵面朝火球的傲然,喜歡清脆的蘋果和冰豆漿……他說我們有些相似,卻又不太一樣。我笑著說,誰和誰會一樣呢?
電話交流經常都是在深夜,白天要面對的只有繁重的工作和壓力。驛澤說,我本以為你們這些作家都喜歡在半夜寫東西。我心想,的確是啊,親愛的媚媚正在她屋子里寫她的長篇小說呢。但是電話里我只能對驛澤說,我是很壞的寫手,經常在上班時偷偷寫些故事賺取外快。然后我就聽到驛澤在電話那頭爽朗的笑聲。
一個星期前,驛澤對我說,媚媚,周六下午我在STARBUCKS請你喝咖啡。我心想,這個男人可真自我,他至少該用疑問句而不是陳述句。不過如果他和所有的男人都一樣的話,恐怕我早對這游戲失去了興趣。
驛澤,你真的叫驛澤?
他啜了一口咖啡,不緊不慢地對我說,需要看身份證?
我理所當然地搖頭,我能提出那么俗氣的要求嗎?再說,他不是驛澤還更好,反正我又不是媚媚。
3月的陽光十分溫和,坐在2樓貼近落地玻璃的座位恰好可以享受些許暖意。大街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對面的百盛更是熱鬧非凡,只是一切似乎都很遙遠,一塊玻璃隔絕了所有的嘈雜。我的身邊只有漫溢的香氣,和一個高大而干凈的男人。我們時而閑扯幾句,時而沉默無語,像是一對老朋友,在繁忙之中享受一刻靜謐,默契而溫馨。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到媚媚,心里有一瞬間的真空。
驛澤,我的真名叫白末。既然都見了面了,以后就不要叫我媚媚了。
分開的時候,驛澤說了一句很俗套的話。末,我們還真挺有緣分的。
我的眉頭皺了皺,隨后又舒展開來。他叫我末讓我很高興,所以我也就暫時管不了那俗套的話語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總有一個問題在不停打轉,如果媚媚知道了這事,會如何?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媚媚。
媚媚依然繼續她日夜顛倒的寫作生活,而我也自然是朝九晚五毫無變化。不過驛澤倒是變了。自從見面之后,驛澤似乎不再常常看媚媚寫的故事,至少不再和我提起。我想,或許是因為媚媚已經不再神秘,于是驛澤便失去了興趣,就好像我如今也對媚媚故事里的那個謎失去興趣一樣。
我和驛澤開始逐漸滲透彼此的生活,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沒有預備,就已經起跑。我們在不同的跑道偶爾相望,我希望他加入我的跑道,可是或許他也是同樣的想法。在等待中,兩條跑道依舊平行,可是我想,總會交錯的。
那天晚上,我正在和驛澤通電話,媚媚卻敲開了我的門,于是我只好先將電話掛斷。媚媚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平時這會兒她可都是精神奕奕地猛敲鍵盤。3月的天氣還有一些微寒,于是我讓媚媚鉆進我的被窩。她唉聲嘆氣地埋怨,看來我是找不到他了。
我沒有說話,我知道媚媚一定還有話說。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總用驛澤這名字?其實我小時候在上海住過很久的一段時間,10多歲才隨全家搬去了南京。住在上海的時候隔壁有個小哥哥,我們經常是形影不離,那時大家還開玩笑說我們是什么青梅竹馬。后來,我們家去了南京,就和他失去了聯系。他名字就叫驛澤。我是想啊,說不準他還住在上海,說不準他經常看那份副刊,說不準他會對我的故事很好奇然后就來找我,可是都這么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前陣子倒是有個叫驛澤的發電子郵件給我,可是那不是我要找的驛澤。唉,看來是找不到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真會有這樣的事?我當時覺得有點暈,不過看看身邊的媚媚一本正經的模樣,我想大概是真的。
媚媚唉聲嘆氣了一會,又一骨碌爬起來去寫作。我瞪著天花板,心里變得十分慌亂。驛澤,會不會就是媚媚要找的驛澤?不會這么巧吧。可是萬一真的是呢?我這不是棒打鴛鴦嗎?不對不對,他們小時候那些事能算什么愛情。
一晚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去上班的路上忽然醒悟,驛澤在不知不覺中溜進了我的心里。
焦灼了幾天,終于忍不住和驛澤見面。
我在CK酒吧門口等了5分鐘后見到了驛澤。他一見我便摸我額頭,我有些遲鈍地原地不動。他問我怎么幾天不見忽然如此憔悴,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我心里恨恨道,還不是為了你嘛。嘴上卻只能說工作太忙。他說外面風大,便擁著我進了酒吧。驛澤的動作十分自然沒有絲毫做作,直至找到位子坐下后我才驚覺剛才的溫暖。
天南地北地聊上一會兒后,我旁敲側擊地切入正題。得到的答案令我十分沮喪,因為我幾乎可以確定驛澤就是媚媚小時候的那個小哥哥。一只鼓脹脹的氣球忽然被戳破了,頃刻間癟了下去。
抱著最后一線希望,我問他,驛澤,你說如果小時候的那個小女孩忽然又被找到了,你是不是還會喜歡她?其實嘛,你們小時候只是鬧著玩而已。說完話,我嘿嘿地干笑幾聲。
驛澤若有所思地望著我,很堅定地說,會啊,如果真再碰上那可是天大的緣分了,當然要珍惜。
酒吧里光線昏暗,絲絲黯淡滲進了心里,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如果我不接那個電話……可是如果永遠都是假設。我對自己說,我不想告訴驛澤關于媚媚的事。可是心底深處立刻有一個反駁的聲音,如果不說,那么我會一直不安,像是一根刺扎在那里。
喝光了驛澤為我點的冰水,我不顧他的反對要了一杯深空轟炸。烈酒讓我頭暈目眩,恍惚中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地圈住,我聞到淡淡的煙草味和清爽的剃須水的味道。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臥室里。屋里燈火通明,驛澤坐在凳子上,而媚媚坐在床邊。他們沒有說話,他們都看著我,他們的眼睛里都有些異樣。我想,這下游戲結束了。
媚媚說要幫我準備點吃的,于是先行走出了房間。驛澤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似乎要看穿我的心,讓人不寒而栗。沉默,長時間的沉默,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空氣里的氧氣似乎越來越稀薄,讓人有窒息的感覺。我忍不住,于是我說,驛澤。可是喚了他名字之后,我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了。
末,我在生氣。謝天謝地他總算說話了,我本以為他要說媚媚的事,可是他卻責怪起我醉酒的事。在接受批評的時候我覺得有些迷糊,難道他還不知道媚媚的事?可是怎么可能呢?
我正不得其解,媚媚端著一碗香噴噴的皮蛋粥走了進來。走到我跟前時,媚媚裝出一副兇惡的模樣,俯身在我耳邊低語,我那青梅竹馬總算是找到了,可惜被一個壞女人捷足先登了,你說怎么辦呀?看她調皮的語氣,我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悄悄對她說,那你就把驛澤和壞女人的故事寫出來賺點稿費唄,也算是意外收獲啊。
媚媚走了后,我終于發現驛澤眼底隱隱約約的笑意。他端過皮蛋粥,低頭一邊攪拌一邊說,末,我宣布我們正式成為戀人關系。
這個男人怎么永遠都只會陳述句?我假裝不甘心地嚷嚷,才不呢,先前你不是要珍惜你小時候青梅竹馬的緣分嘛。
唉,那會兒我還以為你就是那個小丫頭呢,只當你在套我的話看我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說完,驛澤舀起一口熱乎乎的粥很無辜地看著我。我再也忍不住咯咯大笑,欣然接受他的服務,舒舒服服地靠在床上享受著一口又一口的美味。
吃完最后一口,我美滋滋地對驛澤說,媚媚的手藝果然精湛,連最簡單的粥都做得如此好味!
驛澤連忙應聲,是啊是啊,她可絕對是天下第一廚藝高手啊,要不怎么能做了我這么大一張餡餅送給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