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夢如花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兒都是這樣，我的少女之心萌動的特別早，屬于早熟。那一年我9歲，他19歲，是鄰家小妹的表哥，因為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轉學到小鎮來讀書。姜嬸嬸是他的姑母，我們兩家住東西院鄰居，關系處的很友好，平時誰家吃點好吃的東西都要相互惦念送點給另一家的孩子。誰家有活忙不過來了，就在自家的炕頭上喊一聲過來幫忙，也有時不用你叫就會主動上門。恒遠哥來到姑母家之后也很快融入到我們親熱的氛圍里，和我們幾個孩子打成一片，因為年輕力壯把更多的體力活承擔了過去。

他也很愿意放學后到我家里寫作業。我就像小蜜蜂一樣圍著他轉，問東問西，把他的書包翻得底朝天，一半是好奇那花花綠綠的書皮，一半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好能多看我一眼。面對洗劫后的慘狀他也不生氣，寫完作業后總是耐心把書包收拾好，第二天再任我去重新抖落一番。

在我疲倦地失去興趣之后，他教我背誦古詩和唱歌，那是一首臺灣校園歌曲，有這樣幾句歌詞說：“我踏著海浪而來，想著我也有我的芳香，浪花濺濕我衣裳，洗去我心中憂傷……”還記得那是由女生演唱的，而他輕聲地哼唱起來卻是格外的低沉動聽。9歲的小女孩兒慢慢地學會了凝視他濃密的頭發和高挺的鼻梁，還有他潔白的牙齒和矯健的身姿。只是我不敢觸碰他的眼神，我小小的心靈里開始有了屬于自己的秘密。我放棄了調皮，學得乖巧起來，在他驚訝地夸獎我懂事的時候，我靦腆地一笑，小臉蛋紅撲撲的。

一次我坐在院門口的小板凳上賞花，木柵欄上爬滿了牽牛花，然而在最高點卻綻放著一朵紅紅的小花，因為是惟一的一朵所以格外地鮮艷和生動。我想起和姐姐看的日本電視連續劇《紅的沖擊》里男主人公秀夫送給女主人公由子的紅玫瑰。我小小的心靈里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沖動和渴望，我很想摘下那朵小紅花夾在恒遠哥的本子里，讓他聞到花香，看到花瓣的時候也能想起我。于是我把兩只小板凳摞在一起，固執地攀爬上去采摘我心靈的玫瑰。就在我快要得手時，突然板凳負載不住我的身體，我“哐當”一聲摔到了地上。恒遠哥聽到動靜放下書本從屋里跑出來，從地上抱起已經摔得鼻青臉腫的我四處找我的親愛的媽媽。我覺得鼻子熱熱的，用手一摸全都是血，嘴里也是苦澀的血水，我恐懼地剛要哇哇大哭，忽然眼睛接觸到恒遠哥抱著我焦灼的目光，感受他由于擔心而急促溫熱的呼吸，我陶醉了，竟幸福地想睡覺。

恒遠哥不只疼愛我，他也一樣關心其他人，比如說姐姐和弟弟。每當姐姐學習進步了或弟弟要他用麥節編一只小手槍時，他就會特別高興也愿意做。一次他來家里和母親聊天，我感覺自己已經被他忽略和遺忘啦，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生他的氣。我故意和姐姐鬧別扭，找茬吵架，還把家里惟一的一只花瓷碗舉得老高用力摔在了地上，碗當然是碎了，這也激怒了母親，她當下毫不客氣地把我夾在腿中間，照屁股就是幾巴掌。也許是緊張的心理加重了母親巴掌的重量，其實不疼，但我還是嚇得哇哇地大哭起來。恒遠哥急忙攔住母親，把我摟在懷里哄我不哭，給我找糖果吃。9歲的我和19歲的他在大人的眼里并無非議，我也就有理由粘著他不放，破涕為笑了！

每天我守在庭院門口看恒遠哥上下學，等待他給我一個溫暖的微笑。我也盼望著自己快點長大，去做他的新娘。然而我還沒有長大呢，他就考上大學走了。

以后我從母親和姜嬸嬸嘮嗑中撲捉過恒遠的名字，但也只是一知半解的，少女的矜持和羞澀使我羞于打探。

我25歲生日的那年春天，恒遠哥回來看望姑母，濕潤的雨中他手挽妻兒笑逐顏開，我細細端詳他，英俊而灑脫，只是我再也找不到一個9歲小女孩兒愛情的痕跡了。

那天早上我對鏡梳妝，我問母親：“媽，您還記得恒遠嗎？”母親反問：“是昨天幫你拿東西的那個男孩兒嗎？”我說：“我記得咱家原來有個花瓷碗挺好看的。”這次母親有了強烈的反應，她說：“你小時候脾氣一點也不好，經常和姐姐吵架，那次竟把我從娘家帶來的花瓷碗摔碎啦……”

我的手停頓在我的黑發里，為我早就知道而現在才意識到的一個問題——那只漂亮的花瓷碗是外婆給母親的陪嫁，9歲那年我為了自己的愛情摔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