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07貨機的噴射引擎聲如雷鳴,在盧森堡機場跑道上吃力地沖刺。機長英格瑪·貝格龍心想:“又滿載了。”
他從載貨清單上看到這次載的是四十噸鉆油設備,已達該機最大載重量。
時速終于達到二百八十五公里了,貝格龍把操縱桿往后一拉,貨機在離跑道盡頭不到幾米處升起,飛上三月早晨寒冷的天空。
一小時后,貨機在阿爾卑斯山脈的上空掙扎爬升。天氣惡劣,氣流洶涌,云層濃密。貝格龍和他的四名機員忍著饑餓,飛機隨時會破云而出,達到氣流平穩、陽光燦爛的九千八百米高空。他們將在尼日利亞的濕熱中降落卸貨,然后飛往加納裝載水果,再飛回歐洲。機師都把這航線叫做“鳳犁航線”,機長貝格龍心想,這次飛越地中海和薩哈拉沙漠的六小時航程相信一定平安無事。殊不知飛機的一個重要部件已悄悄出現細如發絲的致命裂痕。
貨機是在尼日利亞注冊的,服役已二十八年,飛過近一萬八千次。該機第三號引擎連接在機翼上的金屬吊架本來已有一絲裂痕,飛機每次起降都會使裂痕加深。
貝格龍五十七歲,是空運貨運業的老手。他是瑞典空軍戰斗機飛行員出身,喜歡這種足跡遍及全球的機師生涯。
這筆運貨合同兩星期前談妥時,貝格龍比較擔心的是機員的素質。他常碰上持假執照、魯莽冒失的機員,但是這次他的機員卻很專業。
副機師是英國籍的馬丁·艾默瑞,念小學時便駕駛過滑翔機,在學會開汽車以前已經有飛行員執照。他四十四歲,是單身漢,從航空表演的特技飛機到 DC-10 型客機,什么機型都駕駛過。坐在他們后面的隨機工程師泰雷·彭恩,五十五歲,也是英國人,就業以來大部分時間和波音707機在一起。坐在回彈式座椅上,系著安全帶的是三十六歲的艾克·納瓦巴迪克,來自尼日利亞,負責引擎保養。還有二十七歲的冰島人英格華·艾恩納森,擔任押運,以賺錢支付學院駕駛707機的費用。他們在云縫中看到太陽光,貝格龍說:“好,英格華,煮點咖啡喝。”“沒問題。”
英格華解開安全帶,站起來,剛走到廚房,飛機突遭一股強烈的下降氣流猛襲,高度陡降,就像汽車沖下懸崖。
英格華兩腿離地,其他的人都給向上拋,幸虧有安全帶勒住。機身強烈一震,恍若受到撞擊。一眨眼間,總重一百五十噸的噴射機突然傾側。
駕駛艙內各種警鈴聲同時大作,紅燈閃亮,所有儀表像發了狂,幾乎所有系統都已失靈。貝格龍動作很快,攫住了操縱桿。他迅速朝面前的備用儀表望去,只見高度計的指針跑馬似的旋轉不休。那是他最怕的:飛機正傾側急降,墜向下面云層裹住的披雪山巒。
貝格龍的戰斗機飛行員本能反應發生了作用。他把操縱桿猛向左推,也把方向舵向左踢。接著,他迅速把其余引擎的油門收小,使飛機不至于翻覆。他腦里浮出連串問題:“是否發生撞機?是否撞掉了一邊的機翼?”照目前下墜的速度來看,不到幾分鐘飛機便會撞山。彭恩和艾默瑞在一片混亂中趕緊依防火步驟操作。
艾默瑞朝窗外望,他看到一個大洞,洞四周都是列開的金屬和外露的電線。他報告:“四號引擎不見了。”
貝格龍心想:“情況還不算太糟。”引擎吊架比較薄弱其實是種安全措施,可以讓引擎在飛機萬一迫降時易于脫落。
艾默瑞在副機師座位上側身再朝外看。近機身的引擎也不見了,同樣只剩個大洞 。他大嚷:“三號引擎也沒有了!”
“不可能吧,馬丁?”機員彭恩都嚇呆了。
貝格龍竭力使飛機擺脫致命的俯沖,彭恩則拼命設法恢復電力及其他系統的功能。這架飛機可以左轉,要是右轉則可能機毀人亡。貝格龍不得不完全依靠肉體力量去維持飛機平飛 ,就象駕駛一輛沒有液壓轉向裝置的十八噸大卡車。貝格龍還是很冷靜,心想:“我們完了,可是一定要拼到最后。”
最初的猛烈一震,把3號引擎本來已有裂縫的吊架震得裂開,3號引擎左右懸晃,撞落了四號引擎。兩具引擎都落在下面的密林中。
艾默瑞以無線電通知交通管制站:“呼救,呼救!請求立即著陸……”由于報警器聲音嘈雜,他不得不大聲喊叫。
“我們需要緊急著陸,右翼兩具引擎已喪失。”“知道了,向左轉朝南飛行。”
貝格龍戰戰兢兢地竭力使飛機左轉時,艾默瑞取出照相機把飛機的毀損狀況攝入鏡頭,對貝格龍說:“如果他們在殘骸中找到底片,至少可以知道飛機出了什么事。”
貝格龍點頭同意,心里稱許艾默瑞的鎮定。他知道艾默瑞也自料不可能逃生。這樣的默契使他更加鎮靜,斗志更強,心想:“我能脫險的,沒什么好怕。”接著他衡量有哪些方式可以脫險;他們應該往哪里飛?
日內瓦就在下方,然而四面環山,當地機場又因天氣惡劣而關閉。里昂距離不遠,但是貝格龍從沒飛到過那個機場,況且當地天氣也很壞。
“好吧,”貝格龍決定,“就是馬賽了。”然而他很沒把握。
貝格龍曾多次在馬賽機場升降。他想,必得從北飛入,可是飛機太快、太重了,而且順風,可能偏離跑道,撞上其他飛機甚至機場大樓。不過,當地機場跑道伸入一個淺水環礁湖,要是情況不妙,他會讓飛機在水面滑落──要是能飛到那么遠的話。英格華爬行到機身后部,透過小機窗外望。他向駕駛艙報告燃油從斷裂的油管噴出,但沒有火焰。
貝格龍下令放油,以減輕飛機重量。彭恩扳下開關,打開每個機翼的緊急放油門。燃油噴出,與斷裂油管漏出的燃油匯合氣化,在飛機后方形成極易爆炸的油氣云。
貨機喪失兩具引擎十分鐘后,下降到約五千米的高度,在亞維儂地區的農場及葡萄園上空兜大圈子,仍急劇下降。
“喪失兩具引擎,請求直接進入著陸,”艾默瑞向馬賽飛航管制區報告。
“知道了。”
艾默瑞又用無線電要求提供天氣報告。
可是控制中心沒理會他。艾默瑞一肚子火,重述:“失去兩具引擎。”然后連說了六次“呼救”。
馬賽飛航管制區回答:“知道了。”但是貝格龍和艾默瑞從管制員平淡的語氣,知道對方并沒明白情況危急。
在航空術語中,“失去”引擎的意思是說引擎停止運轉──雖是危險,但情況仍能控制。馬賽的航空管制員顯然沒料到百萬分之一概率的情況──兩具引擎掉落──真的發生了。
擋風玻璃前的灰暗突然消失,可以看到馬賽附近的海岸。正下方三千七百米處有一層薄云籠罩著農村大地。
納瓦巴迪克把紅色的應急手柄插入地板上一個油柄,然后搖動手柄把起落架放下。貝格龍讓飛機轉彎對準三十二公里外的機場跑道,機輪放下之后產生阻力,使飛機更難控制。
貝格龍一看高度計立刻心寒。飛機已降至兩千一百米,按照這個下降速率,飛機未抵機場就墜地了。
就在這時候,艾默瑞從云縫中看到一條空跑道。那是伊斯特雷地區的法國空軍基地。他按無線電通話鈕:“我們前方有個機場。我們可以在那里著陸嗎?”
管制員回答:“可以。可以在那里著陸。”
“好極了!”貝格龍說,跟著轉個大彎飛向那條跑道。
飛機轉彎引致出現亂流,斷裂的電線在濃厚的燃油氣體混合物中飄舞得更厲害。兩條電線碰上了,閃出火花,點燃了油氣。轉眼間貨機成了飛行的噴燈,拖曳一條呼呼作響的高熱火舌。
貝格龍奮力想把飛機向左轉,可是機身仍朝右偏。他心想:“大事不妙。”
艾默瑞高呼:“左轉,左轉!”
貝格龍氣喘吁吁地說:“它不肯轉過來!”他無法保持直線飛行,操縱桿這時顯得很重,每次他糾正飛機航向都累得大聲呻吟。
最后一個可用的控制方式就是借助左翼兩具引擎的推力。貝格龍心想,減慢引擎旋轉的速度就可改變飛機航向,就象雙引擎汽艇只用引擎控制航向那樣。
飛機終于就范,但動力減弱,下降得更快。
貝格龍打定主意:不要那跑道了,只要能飛得到那么遠,便在機場任何地點迫降。
貨機飛出云層,距機場只有三公里多,高度三百三十米,但沒對準跑道。
“相信我,機長!”艾默瑞一面大喊,一面伸手去扳油門。
“好,可是要保持一些動力!”艾默瑞把一號引擎的油門關小三分之二,二號引擎的油門關小三分之一,飛機隨即轉向左。貝格龍把油門控制桿再向前推,片刻跑道就在眼前。
他們當時都不知道,起火機翼一個油箱有裂縫。燃油源源不斷地流出,油箱爆炸了,機翼上噴出火球。
伊斯特雷基地控制塔上的管制員注視到這架拖著一道火舌的貨機進場,一邊驚呼“不可能”一邊打電話通知基地消防隊作墜機應變準備。
貨機以三百九十公里的時速降落,比正常情況快了一百六十公里,貝格龍心想:“太快了!太快了!”他把機頭拉高,主起落架在跑道的白漆數字上著陸,接著像高速火車般在跑道上滑行。貝格龍關斷動力,猛踩剎車。但滑行速度絲毫無減。他大叫:“彭恩,剎車失靈了!”
彭恩喊:“快用氣動應急剎車!”貝格龍開動應急剎車,心想,如果機輪爆裂,飛機便會慢下來。然而只有左機輪爆裂。
飛機已過跑道的一半,彭恩把二號引擎轉到“反推力”,減低滑行速度。
貨機抖顫地發出怒吼,速度慢下來,然后轉離跑道,距離道旁“不可超越此線”的告示牌只有九米多才傾斜停定。
地面消防隊迅速用化學泡沫撲熄火焰。一輛吉普車疾馳而來,一名軍官跳下吉普車,拉開夾克拉鏈,取出一瓶酒和酒杯,向貝格龍招呼說:“恭喜你,機長。”
后記:事后有關當局全面調查,并檢查了全球各地的波音707型機,發現許多架航機的引擎吊架都有類似裂痕。之后,這些飛機只有在更換部件并獲檢后才可以恢復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