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神劉惟性

皖南寧國有座名山，叫高峰山。山上有座寺廟，廟里有幾十名僧人，主持是個叫太元的方丈。太元方丈有一過人之處，那就是他精通音律，琴彈得超凡脫俗，攝人心魄，驚天地，泣鬼神。

那時，皖南民間也有兩位擅長琴藝的人，一個叫劉真，一個叫季成。劉真為人忠厚，家境貧寒，妻子早亡，膝下只有一子，叫劉惟性。季成是個大財主，家財萬貫，為人奸詐。劉真和季成也曾以琴會友，但交情不深。季成雖然琴藝不如劉真，但他看不起劉真，覺得他太窮了。他看上了劉真的那把祖傳的古琴，對古琴垂涎三尺。他曾試探，要用一座莊園來換劉真的古琴，可是被劉真婉拒了，然而他想擁有古琴的賊心未死。

一天，高峰山的山道上，急沖沖地走來一個年青人，此人就是劉惟性，他是上高峰山避難來了。

原來，季成為得到古琴，挖空心思，花巨資買通縣令，誣告劉真窩藏土匪。劉真在被官差帶走之前，對劉惟性說：“為父得罪了小人，看來難以活著回來了。吾兒手無縛雞之力，為防別人加害你，要盡快帶著古琴上高峰山，投奔太元大師去。為父與大師雖交情不深，但出家人慈悲為懷，我想他會收留你的。兒啊，你一定要保住這祖傳古琴，學會操琴，繼承家傳，并以此謀生。”

劉惟性來到寺廟前，向開門的小和尚說要晉見太元大師。小和尚帶領劉惟性來到方丈室，劉惟性一見到太元大師，倒地就拜：“師父在上，請受小徒一拜。”因事情來得過于突然，太元大師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就對劉惟性說：“施主快請起，老納不能無故受此大禮，是不是施主想出家？”劉惟性難過地搖了搖頭：“晚輩不想出家。”接著就把他父親劉真的遭遇告訴了太元大師，希望太元大師能收留他，并提出了要向太元大師學操琴的請求。太元大師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后又將劉惟性仔細打量了一番，才說：“收留你可以。至于學琴，眼下還不能決定——不知你怕不怕難，耐得了耐不了寂寞？”劉惟性一聽，忙不迭地回答：“晚輩已認清世道，如今既不怕難，也耐得了寂寞。”太元大師沉思了一會兒，又說：“其實，學琴本身并不難，難就難在要心靜。”劉惟性急不可耐地問：“請問大師，如何才能做到心靜？”太元大師看著劉惟性那饑渴的雙眼，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這話怎么講呢？說到底，‘心靜’只可意會，無法言傳，只能靠自身去體會。這一點，絕不是師父能教得會的。”劉惟性發愣，無言以對。

太元大師給劉惟性安排了房間，從此，劉惟性除了一日三餐和短暫的睡眠之外，都是屏心靜氣地在禪榻上打坐。太元大師不時地來到劉惟性的房間，用劉惟性的古琴彈上幾曲。不管太元大師做什么舉動，彈什么曲子，劉惟性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一年后。一天夜里，正在打坐的劉惟性忽聞窗外大雨傾盆，雷聲隆隆。雷雨中，間或有寒猿悲號，山鬼長嘯。屋內則顯得陰風習習，昏暗恐怖。此情景，讓劉惟性變得心煩氣躁起來，就身不由己地來到窗前，推窗一看，令他大吃一驚：戶外竟是清風宜人，蟲鳴唧唧，月明星稀，朗朗千里！這是怎么回事？劉惟性再次屏心靜氣，凝神細聽，終于搞清楚，聲音是從方丈室中傳出來的——太元大師在深夜操琴。劉惟性鬼使神差地來到方丈室外偷聽，不知不覺間，劉惟性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苦水，頓覺悲痛難忍，最后竟抑制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哭著哭著，就一頭撞進了方丈室。

太元大師手撫琴弦，雙目微閉，端坐在那里。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大師才睜開眼，對劉惟性說：“你學琴的火候已到。今夜我彈的琴曲，其聲幽幽難辨，廟里幾十個僧人，無一人能耳聞，而惟獨你能聽到，這就是心靜的結果。大凡世上聲音，常人用耳聽，靜者用心聽。彈琴，形似用指，實則用心……如今你已邁入‘心靜’境界的門檻，可以當我的徒弟了。”

第二天，太元大師開始教劉惟性彈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整個教授過程簡單得出奇，太元大師僅是先后教了劉惟性彈琴的入門指法和基本曲調，然后就讓劉惟性自個兒去苦練去體會。劉惟性的琴藝進展神速，連他自己都感到萬分驚奇。久而久之，劉惟性就發展到能在琴上隨心所欲地表達各種復雜的情緒，能維妙維肖地模仿外部世界的各種聲音——風雨聲、雷聲、鼓聲、鳥鳴、松濤、海嘯……心中想到什么，手下就能出現什么。琴聲傳到別人耳朵里，有時如九天驚雷，有時如竊竊私語；有時讓人歡樂無比，有時讓人悲痛欲絕……對此，太元大師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清楚，如今劉惟性的琴藝，早已不在他之下了！

這一年，廣東地區因災荒導致民變，官府派兵鎮壓。有不少“亂民”流入安徽境內，而從其后趕來鎮壓“亂民”的官兵，竟變成了“亂兵”。這些“亂兵”巧取豪奪，直至搶掠。“亂兵”來到寧國時，季成感到機會來了。他買通了“亂兵”頭目，帶了一隊人馬，直奔高峰山而來。原來，前不久，季成剛剛打探到了劉惟性落腳在高峰山的消息，但一時無法下手。如今爭取到了“亂兵”的撐腰，他就可以有恃無恐了，夢寐以求的古琴就可以弄到手了。

季成和“亂兵”來到寺廟前時，忽然間聽到廟后鼓聲大作，“亂兵”們疑為中了埋伏，立時嚇得沒命地往回跑，可是跑了一陣后，卻發現他們身后沒有絲毫動靜，這才明白過來，剛才是誤會了。于是他們又調轉屁股，卷土重來，沖進廟里，前后一搜，不見太元大師，只有劉惟性在彈琴。“亂兵”們將劉惟性團團圍住。劉惟性不明白“亂兵”為什么圍他，但一見到季成，就明白他們想要干什么了。在季成欲動手搶奪古琴之前，劉惟性站起身來，高高地舉起古琴，兩眼冒火地對季成說：“老狗，如果你不讓我再彈最后一曲，我就立刻將這古琴摔碎！”季成呆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亂兵”頭目心想，劉惟性就是插上翅膀也難以飛掉，于是一揮手說：“那你就彈吧！”

劉惟性重新坐下，撥動了琴弦。讓眾人始料不及的是，劉惟性彈出來的琴聲，全是極其撼人心髓的辛酸之音、悲苦之情。琴聲像支支利箭，射向“亂兵”們的內心，使得他們全身顫抖，淚如泉涌，手腳綿軟，說話都沒了氣力。季成和“亂兵”頭目懊悔不迭，明白是上當了。

“亂兵”們明白如果再呆下去，十有八九會精神崩潰，白白送掉性命，因此不得不挪動沉重的雙腿，艱難地朝廟門外退去。爾后，季成和“亂兵”頭目也撐不下去了，相繼步了“亂兵”們的后塵。這些人，都像發瘟的雞，在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后，才連滾帶爬地退到了山下。過了好長時間，稍稍恢復了神智的“亂兵”頭目越想越氣，順手一刀結果了季成的老命。

當晚，琴神劉惟性背著古琴下了高峰山，悄悄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