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留牛

張莊有個張屠戶。張屠戶憑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本事，靠殺牲畜賣肉不少賺錢。這天黃昏時分，有人賣給他一頭黑牤牛。這牛有一米半高，兩米多長，黑毛白片，皮順毛光，肉厚膘肥，四肢粗壯。張屠戶一見這牛，心里高興得直發癢：哇噻，活該老子走運發財嘍！原來，張屠戶雖然殺豬宰羊殺騾子殺驢，但他最喜歡的還是殺牛，因為殺牛最賺錢。牛的全身都是寶：牛肉好吃，牛皮能做鼓，牛角能做號角，就連牛骨也有人收購。所以，張屠戶看著這黑牤牛，就像瞧著一張張嶄新的大額鈔票，混身來勁。他立即喊來手下的幫工，要連夜屠宰。

屠場上，一邊栽著綁殺牲畜的木樁，墻角安著用來退毛的大鍋，墻根兒搭著一排排肉架子，架子上，掛著一個個帶著血腥味的鐵勾子。半夜三更，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陰森森的。這時候，幫工們七手八腳把牛拴在了木樁上，有的嘴里咬著刀子，有的手里掂著劈斧，有的手里握著匕首，只等著張屠戶那把二三十斤的大錘砸到牛頭上，他們就一擁而上，割頭的割頭，放血的放血，剔肉的剔肉……

張屠戶開始凝神運氣……

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刀下留牛！”

這聲音雖遠，卻動人心弦。張屠戶聽著，心里犯了嘀咕：這樣一個又大又壯的牤牛，只要了一千元，是不是戶主反悔了？他想，已經送到嘴里的“肉”，可不能再“滑溜”出去！張屠戶示意幫工們做好準備。他知道，只要一錘下去，牛死了，戶主就牽不回去了。

可是還沒等他把錘子掄起來，就闖進來一個又瘦又矮的老漢兒。老漢兒奔到黑牤牛跟前，上看看，下看看，一邊看，一邊嘴里不停地說：“是這牛！是這牛！”然后，對幫工們說：“這牛不能殺！”

幫工們正想掙大錢，一個個上前攔住老漢，有的說：“我們宰牛，礙你啥事？”有的發火道：“老家伙，快閃開！”一邊說著，幾個人就往屠場外邊拉拽老漢兒。張屠戶瞅準空子，渾身運勁，“嘿”的一聲大喝，猛地舉起了大錘……

突然間，瘦老漢一撲拉，一下子甩開眾人，兩步跳到張屠戶面前，雙手托住張屠戶的胳膊，大聲道：“張老板，要殺牛，你就先殺了我！”

張屠戶生得豹頭環眼，膀闊腰圓，儼然像三國時一聲喝斷長板橋的張翼德。他那兩條胳膊，少說也有千八百斤力氣。平素日里，性子起時，常常一膀子就能抗倒一頭牛。可是，不知這又瘦又小的老漢那里來的這股子勁兒，生生把張屠戶的胳膊頂了住，而且，從眼里噴出的凜然正氣，一下子把張屠戶鎮住了。張屠戶仔細觀看眼前這老漢：臉雖然瘦，卻棱角分明；眼雖然小，卻炯炯有神，他看著看著猛然想了起來：這不是李家集村的“牛經紀”嗎！

“牛經紀”是李家集村人，本名叫李玉和。因為他常做買牛賣牛之間的“經紀人”，人們就都叫他“牛經紀”，甚至連他的本名都忘了。“牛經紀”在從事“經紀”活動中，不欺瞞買主，不訛詐賣主，為人正派，做事公正，所以，方圓四鄰八村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都尊重他的為人。張屠戶看著牛經紀那一臉正氣，只好放下大錘，可是，又不甘心地問：“這是別人賣給俺的牛，又不是偷的，你為什么不讓殺？”

“誰賣給你的？”

“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

“對。那年輕人眉上還有片黑痣。俺還能哄你？”

牛經紀說：“不，這牛是孫村孫德旺的。孫德旺家丟了牛，全家人正心里邊著火，急得要投井上吊呢！”

張屠戶追問：“你咋知道是孫德旺的？”

牛經紀說：“他白天曾經到過我家，讓我給他賣這牛。這牛正是好歲口，正是出力的時候，又這么健壯，至少也值六千多元。可是，買主欺他急等錢用，只給五千元。我答應給他另尋買主。不料，傍晚時分，他給我打電話，說牛被人偷走了。孫德旺家有病人，就等著這牛賣錢急用。俺幫他尋牛，尋了十幾個村才找到這里。殺了牛，就苦了他全家呀！張老板，這牛不能殺！不信，你打電話問問。”

張屠戶被牛經紀的真情感動了。打電話一問，果如牛經紀所言。孫德旺也立馬趕了過來。

孫德旺見了黑牤牛，像見了久別的親人，撲到跟前又是梳毛，又是親吻。黑牤牛望著主人，像是要同主人訴說委屈似的，“咩”地叫了一聲。孫德旺聽了這叫聲，摟住牛脖子哭了。親夠了，孫德旺流著淚又趕緊過來給張屠戶、牛經紀敬煙、道謝。好話說完了，孫德旺牽上牛就要走，張屠戶上前攔住了：“你想就這樣牽走牛？”

“這是我的牛呀！”

“俺可是出了一千元呀！”

“這錢，你又沒給俺。”

“可是，俺就是為這牛才出的錢！”

張屠戶同孫德旺各執一理，爭執不休，誰也說服不了誰，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牛經紀身上。

此時，牛經紀蹲在墻根兒，像換了個人似的，一點兒也沒了剛才那股勁兒了，蔫蔫巴巴的，臉上還透出許多無奈和痛苦。張屠戶望著他，問：“牛經紀，你說，俺該不該討要這一千元？”

牛經紀頭也不抬地說：“應該。”

孫德旺也問他：“牛經紀，你說，俺該不該出這一千元？”

牛經紀還是頭也不抬地說：“不該。”

二人齊問：“那誰來出這錢？”

牛經紀還是不抬頭地說：“打110，報警。抓捕罪犯。”

二人覺得牛經紀說得對。可是，罪犯在哪兒呢？就又問：“你知道罪犯在哪里？”

“在我家。抓住罪犯到這里來指認罪證。”

張屠戶一報警，不一會兒，果然警察帶過來一個年青人。張屠戶一眼就認出他就是賣牛的人。年青人也供認了偷牛的事。警察押著他要走時，年青人一眼瞧見了蹲在墻根兒的牛經紀，忽然過去跪下叩了個頭，說：“爹，兒子不孝。”

原來，白天時，孫德旺牽著牛從牛經紀家走后，牛經紀發現兒子同兩個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言語詭秘，行動異常。聽了孫德旺報說牛被偷了后，更覺得兒子的行跡可疑。他心里想，如果兒子真的是走上了邪道，做了犯法的事，就得及早教育。常言說，初犯偷塊糖，以后敢偷梁；初犯偷塊磚，以后敢偷天。這事不管不行。于是為了徹底弄清這事，牛經紀連夜挨村尋牛，到這里聽張屠戶說了賣牛人的樣子后，心里一陣冰涼，證實了他的懷疑。牛經紀心里經過一番斗爭，決定舉報兒子。

年輕人被警察押走了。張屠戶和孫德旺瞧著牛經紀，心存疑惑地問：“他是你兒子？”

牛經紀沒答話，掏出一千元，遞給張屠戶，然后，腳步踹跚地走了。

張屠戶手里揑著錢，望著牛經紀的背影，說：“看這人，‘私’了不就成了？這又何必呢！”

孫德旺帶著尊重的口吻說：“你不知道，老牛就是這么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