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自認為是當大文豪的材料,那你千萬別產生客串一把好萊塢編劇的荒唐念頭。不錯,你可以得到比寫小說、寫專欄高得多的報酬,但你的人格尊嚴、你的作品獨立性會被視作路邊小草一般遭到踐踏。想當年,田納西·威廉斯和F·斯格特·費茨杰羅等美國大作家都有“觸電”不成反被“電擊”的慘痛遭遇。
“劇本醫生”高價治百病
好萊塢編劇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職業,與我們想象中的作家完全是兩碼事。說形象點,他們就是流水線上的一道程序、大機器里的幾個螺絲釘,會被隨時替換。但這工種卻又高度發達,分工細致,如他們當中有些只管寫對白,有些負責編情節,有些著重人物勾畫等等。
一部好萊塢大片,其起源往往不是一部完整的劇本,而是某人或某群人的一個構思。當這個構思得到實權人物的認可和支持后,它才會擴展成一個“處理”。通常“構思”只有半頁或一頁,而“處理”則可能長達五頁至十頁。走完這一步,制片人才會雇來編劇。
你可能以為劇本寫完初稿后,編劇根椐制片和導演的意見進行修改,直至通過,然后進行拍攝。這可能是我們熟悉的制作程序,但好萊塢往往不這么做。原因是:在劇本完稿時,某些該片的“大腕”很可能還未選定或未進駐劇組,如主演、甚至導演都可能沒著落。而他們的駕臨意味著劇本會遭到新的審視。而這時,“劇本醫生”便前來排擾解難。通俗地說,他們是來幫助修改初稿的,而且往往是在開拍前的最后一刻,甚至開鏡后。
好萊塢的“劇本醫生”有幾個顯著的特點:首先,他們的要價非常高,而且按周索價,約每星期二三十萬美元;與其次,他們一般都資歷雄厚,很多都拿過奧斯卡最佳編劇獎或提名;第三,他們往往像走馬燈似地換個不停,難得有一個“醫生”能“治療”到底。
毫無疑問,金錢是吸引“劇本醫生”的主要動力。從制片方來說,一部大片成本動輒上億元,似乎不在劇本上花上幾百萬會問心有愧,因此不少業內人士認為聘請“劇本醫生”的主要功能是消除制片方心理上的不安全感。在一些情況下,“劇本醫生”是為了幫助“實現導演的藝術感覺”,有些則是高價明星爭奪戲份的折中結果,甚至是為了滿足大腕們的虛榮心。
很多大牌電影編劇都抽空“治療”得病的劇本,如創作《唐人街》的羅伯特·唐恩、《辛德勒名單》的編劇斯蒂芬·斯皮爾伯格、《通俗小說》的編導塔倫蒂諾等,都曾為動作片做修補工作。但你若仔細搜索《紅潮風暴》片尾的劇組名單,你絕對不會發現那些影片中有他們的大名。說來奇怪,美國電影連端茶送飯等小廝工種都照單羅列,偏偏這幾十萬請來的高手卻不署名。
有些編劇把這種工作看成類似名人走穴,他們沖著錢而來,但不想被這些低智商的商業片玷污自己高雅的名聲,因此他們樂得不署名。如果拍出來的影片得到眾人叫好,他們仍可沾沾自喜,或在圈內吹噓一番;但若是爛片,那就絕對不關他們的事,其事業更不會受到傷害。這種伸縮自如的位置無疑是一大長處。
“劇本醫生”工作像接力賽
“劇本醫生”的工作與其說是會診,不如說是接力賽。我們在銀幕上看到的編劇名單也許只有1 至3名,但參與修改的人士有時多達數十人,如《查理天使》共有17名“劇本醫生”,而《石頭族樂園》更有32人之多。羅森伯格是《絕世天劫》的第9位“劇本醫生”,也是該片的最后一位編劇,他說:“預算那么高,花這點錢對他們算不了什么。再說原本只有五六個像樣的笑話或場景,我即便只多貢獻一個,那他們也值得花這個錢。要是《英國病人》那樣的作品就不會采用集體創作的方式了。”
的確,你若稍微留意的話,會發現這些高價治療過的劇本大多是沒有什么藝術價值的爆米花電影。為什么花大把銀子、請最頂尖的編劇高手點鐵成金的劇本反而流于平庸呢?難道是這些寫手都缺乏職業精神、純粹來大撈一把?
“劇本醫生”主要是來修修補補,而不是另起爐灶的,他們的任務是發掘現有劇本中的漏洞,并加強薄弱環節的整治。
試想,多少個回合下來,特惡心的對白、特白癡的情節一般都會被改過來;但從另一個角度看,特別出彩的細節往往也會成為犧牲品,因為一個編劇以為很有原創性的內容,在另一個人看來很可能荒誕不經。于是,就產生我們熟悉的好萊塢產品——中庸、無過、成分組合恰到好處,仿佛是麥當勞快餐。
當然,并非所有好萊塢劇本都經過這一道道名人掌刀的手術。很多低成本的獨立片由于沒有巨額投資的壓力,反而能充分體現原創作者的意圖。像《記憶碎片》、《穆荷蘭道》等作品,顯然沒有經過一輪輪醫生的折磨,它們保持了作者的奇思異想,加上編導由同一人兼任,完全沒有文字形象和銀幕形象錯位的不幸。
順便提一下,美國主流電視劇的編劇方式既不同于好萊塢商業電影,也不同于小眾藝術片。它一般采取長期雇傭、邊拍邊寫的方法,一集戲由幾位作者共同創作,通過“腦力激蕩”編寫出最精彩的片段。
為什么電視劇的“集體創作”不像電影的“劇本醫生”那樣磨平藝術的棱角呢?這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竊以為,美國電視劇一般由原創者搭好框架,后來的編劇如同寫古典詩詞,明白自己工作時哪些是禁區、哪些必須時時創新。電影的“劇本醫生”多采用接力方法,而且他們多半是名家,因此誰都不服誰,后參與者經常推翻前面的方案,但又不可能完全推倒重來,于是很可能造成缺乏協調的中和效應。
“劇本醫生”的窘境
若說起“劇本醫生”的貢獻,支持者都會舉《教父》的例子。該片中白蘭度向帕西諾交接權力那場戲,不是署名編劇寫的,而出自編劇高手唐恩的手筆。尤其是那句“邁克,我從來沒想讓你干這行”,被公認為經典臺詞。當初科坡拉問他想不想要署名權,唐恩回答:“別開玩笑了,我才寫了幾場戲。你要是得奧斯卡,在臺上謝我就行了。”科坡拉沒有食言,而唐恩也根本不在乎他只賺了3000美元(20世紀70年代的行情)。
像唐恩這樣妙筆生花的寫手在好萊塢極受歡迎,如今他成了湯姆·克魯斯的“御用”編劇,《律師事務所》和《碟中諜》等影片都有他的功勞,當然現在人家更樂意給他署名權了。
說起署名權,那是一樁可大可小的事,一直是編劇行會的心病。
根據行會規定,如果劇本屬于原創(即并非改編自小說等),第二名作者(如大刀闊斧加入新內容的“劇本醫生”)必須有超過50%的附加內容,才能有資格署名;如果是改編劇本,則需要寫33%的新內容。據業內透露,好萊塢作品約有30%會發生編劇署名的糾紛,最終需要行會裁決。為什么會這樣?首先文藝創作是一項極富創造性的工作,當很多人參與同一項目時,誰貢獻了多少有時很難界定,比如,改編者只增加了20%的新內容,但全部是影片的精華,那么,以篇幅論英雄似乎不公平;其次,根據行規,只有署名的編劇才有資格參與影片的分成,而像《侏羅紀公園》那樣的超級賣座片,如果有幸榮登編劇榜,你這一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這些行規也造成了改編者故意大幅刪減初稿的現象,因為只有原來的內容少了,新的東西才能舉足輕重。但是,在通常由三位匿名裁判所作的裁決中,原作者勝訴的可能性仍然較大。
一般認為,“劇本醫生”的活只有大牌編劇才能攬到,他們以自己的名望索取高額報酬,但這跟他們的貢獻往往不成比例,有時他們甚至只提供自己的大名,實際工作由他人代勞。對那些高價醫生,一周賺25萬美元只是啤酒錢。反之,那些辛辛苦苦構思初稿的人,由于缺乏地位,反而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和足夠的酬勞。這是反映好萊塢貧富兩極化的又一例證(在演員那里這種現象表現得更為殘酷無情)。
反對“劇本醫生”的人還指出,該行業實際上降低了編劇的地位,因為它給人們一種印象,似乎編劇誰都能當,可以像手套那么隨時替換。另外,由于劇本的最終署名者不一定是對該劇本貢獻最大的人,因此有人認為“劇本醫生”可能造成合法化的剽竊。近期好萊塢編劇行會正在考慮修改署名標準,但究竟結果對誰更有利還很難說。反正總有一方會覺得吃虧。
不愿署名的“劇本醫生”也有他們的理由。有人說這是代筆,跟創作是兩碼事;也有人覺得,“劇本醫生”的實質就是不計較名分,這跟替不會唱歌的明星代唱是一個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