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一回自己的把

現代都市人沒有故鄉。

我和我周圍許多詞曲作者朋友，太多的人只是一個現代山里人。總眷戀著廝守著自己熟悉的耕耘過的田園。人，應該放眼看世界，也應該放眼看自己。

前不久，應外省一家電視臺的邀請，擔任他們那里舉行的電視歌手大賽的評委。在對歌手綜合素質測試時，一道十分親切又出乎意料的問題出現了：中國有一個叫“歌海”的地方是哪個地區？歌手反映極快地回答：廣西。一時間，我感覺到無數雙目光投向了我。自然很興奮，很愉悅。評委們來自八方，平時難得一聚。賽事結束后，大家又圍坐在一起神侃。無意中，話題轉向了南寧民歌節。朋友們問我，廣西為什么有“歌海”之稱？我脫口而出：因為到處有劉三姐。一位資深樂評人接過我的話說，劉三姐是一個象征性的人物，也是一個藝術典型。當今要說廣西是“歌海”，應有在全國打得響的廣西自己的歌唱家、詞作家和代表作品。廣西有才旦卓瑪、德德瑪嗎？廣西有王洛賓嗎？廣西有《在那遙遠的地方》嗎？我明白他還要說什么，便當即打住了他的話。我說，你說的這些廣西都有。我歷數了廣西歷代有影響的歌唱家和詞曲作家，以及許許多多有影響的作品。我本來還想說，你不了解廣西。但我把話咽了回來，因為說出口會正中他的下懷，他會說，是呀，廣西沒有像才旦、王洛賓、《在那遙遠的地方》這樣的人和作品讓我們大家了解呀。朋友是善意的，他的話還在繼續，接下來似乎在說他的建議。我一副謙誠的樣子，但怎么也聽不進去。我被他的刺激弄得一整夜失眠，開始想起心事：廣西真的沒有在全國打得響的歌唱家、詞作家和作品嗎？為什么？廣西歌曲創作現狀與全國樂壇的差距究竟如何？

一、缺乏批評或批評的持續

多年來，廣西歌曲創作一直為“歌海”人所感慨。它的不少成果，確實能給我們帶來不少的喜悅與欣慰。從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青山里流出紅水河》到70年代的《壯族人民歌唱毛主席》、《壯家少年在紅旗下成長》，再到后來的《趕圩歸來啊哩哩》、《晨霧中牛鈴在響》、《紅水河太陽河》、《北部灣情歌》，直到近年來創作的《老王》、《鄉村社戲》、《三月三九月九》、《瑤山青》、《山歌牽出月亮來》、《美麗神奇的地方》、《挑著好日子山過山》等，構成了廣西歌曲創作的景觀。毫無疑問，這些是我們回望與前瞻廣西歌曲創作的出發點。

經常地“盤點”一下自己的家當，對照別人找出自己的差距，理清思路，共謀發展，這是廣西音樂事業和歌曲創作將取得更大繁榮和發展的希望所在。坦誠地說，廣西歌曲創作嚴重缺乏理論研究、藝術評論和教育。此前，批評家李啟瑞及詞作家梁紹武就曾撰文深刻透視廣西音樂創作的利弊得失。廣西缺乏的是這種有見地的批評，特別在取得一定成績需要把這種成績當作一個新的起點重新起步的時候，尤其是在見到這種真知灼見的批評之后，更缺乏一種批評的呼應與持續。

紹武君（見《南方文壇》2001年第6期）透視歌海，把廣西民族音樂創作存在的亟待解決的問題歸納為四個字：“短、淺、浮、散”。短，乃創作的短視、短期行為、短期目標；淺，乃創作上的淺嘗輒止，作品淺薄平庸，眼光淺而不清，學識淺而自足；浮，乃華而不實，眼高手低，缺乏活力和動力；散，乃隊伍松散，不夠團結，矛盾隔閡重重，缺失人格魅力和寬容心態，缺乏溝通與交流。不知是這些批評覺悟了廣西的樂壇，還是廣西的樂壇受益了這些批評，近年來，廣西樂壇開始出現可喜的轉機，創作局面有很大突破。

一是創作空氣和社會寬容度得到極大的好轉。詞曲作者互相對視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溫柔，不再聽到相互抱怨，或詞拖累了曲，或曲跟不上詞。詞曲天然相親的晶體，在詞曲作者筆下，暗自努力，有了親密的結合，帶來了可喜的局面。互為稱道、互為鼓勵的聲音多了起來。二是逐漸地有了一種團體的組合和團隊拼搏的精神，這種精神和作為，且日趨自覺和走向成熟。三是田園四周的籬笆變得越來越矮，籬笆上盤桓的花藤，有的探出頭去，看見了外面的世界和墻外的春光。尤其是一些墻外的開拓者被欣喜地迎了進來，并邀請他們破土耕耘。在這塊田園里，果真長出了一些屬于這塊土地上的花果。四是詞曲作家隊伍逐步擴大，創作十分活躍。特別是一批中青年詞曲作家、成就斐然者眾多。他們帶著自己的作品，逐漸為中國樂壇所注目，并開始為廣大群眾所熟悉。一批較優秀的作品，不斷在全國各類評獎活動中獲獎，其中有的作品已在群眾中傳唱。

看不到這些轉機和突破，那是一種盲視；看不到轉機和突破所帶來的新的困惑，那是一種近視。筆者在撰寫這篇文章的此刻，全國第11屆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正如火如荼地舉行。可是，北京傳來消息，廣西非職業組團隊在復賽中已全軍覆沒。人們在決賽中看不到廣西歌手的身影，這無疑又一次攪動了“歌海”人五味俱全的心緒。因此，可以說新的困惑需要新的突破，新的突破需要持續的批評作動力，需要有挑剔的目光和富有建設性的理性諍言。廣西樂壇，應該隨時聽到來自不同方面的批評的聲音，在批評聲中求真，在批評聲中求實，開創我們更加輝煌的未來。

二、缺乏包裝或包裝的銳勢

山里人最大的困惑就是農產品得不到深加工或精加工，原本原樣的低價出售。任你勤勤懇懇揮汗如雨地勞作，富裕總是一再捉弄渴求脫貧的命運。八桂這塊肥沃的音樂土壤，生長出的音樂作品同樣是缺乏深加工與精包裝的“農作物”。當今音樂生活，怎么能夠脫離音樂市場去孤立地談創作呢。那是一種最封閉、最陳舊的企盼。廣西歌曲創作要真正在人前站起來，必須進軍和擁有市場，必須擁有它的“創作、演唱、錄音、制作、出版、發行、演出”各個環節的鏈條式的全新機制。惟此，只能是勞作依然，收效依然。

當下，歌曲傳播的機制及其特點是：

———電視傳媒。歌曲傳播最主要的媒體是電視。從90年代開始，各級電視臺幾乎都相繼開設了音樂電視的專欄性節目。包括兩年一度的“青年歌手大獎賽”、一年一度的“MTV大獎賽”、大量的音樂專題節目、有關的各類音樂電視活動及電視文藝晚會，對歌曲的傳播起著極大的影響和推動作用。

———廣播傳媒。各大小電臺幾乎全部設有“流行音樂排行榜”欄目。電臺間聯合或與其他媒體聯合的排行榜在近年來相繼開辦，預示著未來排行榜聯合發展的趨勢。

———影視傳媒。電影電視劇以及電視專題節目、專題片的音樂和主題歌、插曲，導致一個特定的創作和演唱群體的出現，也成為歌曲的一個傳播載體。

——— 平面傳媒。包括報紙、雜志、書籍，對歌曲的傳播都起了積極的作用。特別是一些專業性的通俗性的音樂期刊，依然為群眾音樂生活所需。

———網絡傳媒。互聯網上MP3技術的出現，使得互聯網成為歌曲最大的傳播中心之一。可以預計，網絡將成為未來歌曲的主要傳播載體。

廣西音樂人對于當下歌曲傳播的機制及其特點，似乎還沒有完全納入到自己的創作思維和運作中去。我們不是沒有這些傳播機制，而是不善于運用市場這個魔棒，把各個傳播機制的作用有效地發揮在歌曲的傳播中。還無力在各類創作組織工作中改變現有的狀況。歌曲的制作更是處于一種落后的水平，沒有或不善于使用現代化的錄音設備。到目前為止，我們基本上沿襲著傳統模式下的創作組織方式，不存在完整的創作、制作、出版、發行和傳播體系及較完整的產業格局。不能說廣西的歌曲完全沒有包裝，那也是不符合實際的。只是它沒有真正從市場出發，沒有無孔不入，沒有做到精益求精，沒有做到打造品牌，沒有形成銳勢。廣西的音樂市場要同全國乃至世界接軌，我們需要有非常精明的有遠見的懂得經營音樂的商人，我們需要有非常廣大的形成氣候的經營音樂的隊伍和產業。從包裝歌手、包裝作品入手，然后再包裝整個“歌海”。

三、缺乏大師或大師的風范

廣西人杰地靈，有著極其豐厚的民族文化資源和歌的元素。廣西在歌曲創作上，需要和期待著大師級的領軍人物。作為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方，有一種民族自信心理和自強心理，這給我們的藝術創作提供了強有力的生命力和創造力。只有真正理解這種民族精神與民族心理，并融入它的血脈，才能更自覺更有效地駕馭和挖掘這種潛在的創作優勢。抱定這樣一種認識，我們在創作中始終追尋和期待著這樣一種榜樣。

廣西的老一輩詞曲作家，以他們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政治責任感，以他們的聰慧才智、辛勤勞作精神和優秀作品，極大地牽動著影響著更多的后來者的思想、情感和創作。這是永遠也用不完的一種無形資產和精神力量。中青年詞曲作家迎來了更好的時代和機遇。從近年創作趨勢可以看到，一個具有強大實力和潛力的廣西詞曲作家群已經漸漸浮出水面。我們的追尋和期待將在他們中間實現。但毫無質疑，大師需要自己用自己的作品塑造，需要用自己大巧若拙、大音希成的作品塑造，需要一種風范（文化素養與人格魅力）來塑造，需要時間來塑造，需要的不是人為的而是時間長河中的風吹浪打天然造就的。在這條時間的長河里，也許我們有的自身只是一朵浪花，但是我們堅信在這條河道的同行者中，將會有人磨礪成閃亮的堅石。

在歌詞創作上，我常常想起喬羽的那句話：“歌詞最容易寫，歌詞最不容易寫好。歌詞最容易寫是由于它的簡短；歌詞最不容易寫好也是由于它簡短。”現在懂得上半句話的人多，懂得下半句話的人少。我的創作前半生幾乎只懂得他的前半句話，我的創作后半生能不能覺悟他的后半句話呢？這是大師給我的思考。

廣西近年來音樂盛事不斷，繁榮創作的舉措頻出，這給我們的歌壇帶來了強大的動力。一個新的創作高峰將會來臨。伴隨這個高峰的來臨，我們的詞曲作家應該創造更多的互相交流切磋的機會，追求一種大目標，大感覺，大力度。更加積極地從精神、文化、感情上，投身于火熱的現實生活，與時代同呼吸共命運，使我們的創作更加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群眾。不為一些蠅頭小利而奔忙，不為一時的浮華而障眼，學習大師的風范，多一些思考，多一些感受，拿出真正無愧于人民、無愧于時代的優秀作品。

主編燕玲托人捎來相關資料，要我寫一篇綠色批評文章，用自己的刀削自己的把。她認準能削，被一位評論家周密的語言和一位友人甜蜜的鼓勵，使我無法不接過這把準備削自己把的刀。我揮舞了半天，又一次明白了老輩人的格言是不會輕易被打破的，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