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暉與兒童歌舞劇

中國的歌劇事業發展到今天已有數十年的歷史了。第一部中國歌劇，應該從何劇算起?在歌劇界已得到了共識，那就是——黎錦暉先生在1920年創作并上演的兒童歌舞劇《麻雀與小孩》。在《劉少奇選集》下集《對文藝工作的幾點意見》中，也記載了少奇同志聽過文化部領導匯報工作時講的話：“我們是否有歌劇史?有。《葡萄仙子》、《麻雀與小孩》都是不錯的……把這些編成歌劇是從黎錦暉起，不要輕視黎派的創作。”

黎先生生于1891年，自幼就接觸民間音樂，擅長多種民族樂器，并直接參加民間花鼓和道場的演奏。同時，在參加湘潭的祀孔祭奠活動中，又獲得習樂習舞的機會。上中學時，又自學西方音樂理論，自學鋼琴，為他今后的音樂創作打下了扎實的基礎。

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沖擊，黎先生感到用音樂來宣傳新文化的重要性。于是，他一面帶著女兒從事宣傳普通話工作(他拉二胡，女兒唱歌)，一面舉辦平民音樂會；同時開始了他的第一部兒童歌舞劇《麻雀與小孩》的音樂創作。之后，一發不可收拾，到1929年，黎先生共創作了十二部兒童歌舞劇。它們是：《麻雀與小孩》、《葡萄仙子》、《月明之夜》、《三蝴蝶》、《長恨歌》、《春天的快樂》、《七姐妹游花園》、《神仙妹妹》、《小羊救母》、《小小畫家》、《小利達之死》、《最后的勝利》等。

在黎先生的兒童歌舞劇中，基本上都是輕歌曼舞的形式，給青少年以德育、美育的教育。劇中的動物、植物都是人格化了的。他反對政治說教式的風格，很多淺顯的做人的道理，都在寓言式的劇情中；朗朗上口的歌聲中；及優美的舞姿中表達出來。因此，非常受小觀眾及教師、平民們的喜愛。特別是1922年4月，《小朋友》雜志創刊后，每期都刊登黎先生的兒童歌舞劇，共連續登載了五百多期，受到了全國師生及海外華僑的歡迎。他們不但從《小朋友》的連載中受到了這些兒童歌舞劇主題思想的德育、美育教育，而且，在全國各城市、縣城及海外華僑學校，都紛紛上演起這些歌舞劇來，可想觀眾面有多么大，教育面有多么廣。黎先生的“用音樂宣傳新文化運動”的夙愿終于得以實現。

黎先生的兒童歌舞劇的劇情都很簡單，主題思想也都非常鮮明。譬如《麻雀與小孩》講的是：一只老麻雀帶著可愛的女兒小麻雀無憂無慮地生活著。一天，老麻雀出去為女兒打食吃，小麻雀被一小男孩騙到家里關了起來。老麻雀回來后發現女兒不見了，驚恐萬分，凄慘地哭喊著女兒。小男孩終于被感動，想到，如果自己不見了，媽媽也會變得發狂。小男孩放了小麻雀，并向老麻雀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老麻雀不但不怪他，還夸他有“仁愛心”，說“誠實話”，大家成了好朋友。

當小朋友們看了這個節目，會受到三點教育：第一，要關愛動物，以動物為朋友。在大講特講環保意識的今天，這個節目仍有其教育意義。第二，要做誠實的孩子。孩子是難免要犯錯誤的，犯錯誤不要緊，但要勇于承認錯誤。劇中的小男孩犯了錯誤后，大膽地承認，并改正了錯誤，從而避免了一場災難。第三，要善于原諒別人。老麻雀正是這樣做的，她不但原諒了小男孩，還夸他誠實、仁愛。

《葡萄仙子》講的是葡萄在發芽、長葉、開花、結果的過程中，不但得到雪花(殺害蟲)、雨點(澆水)、太陽(溫暖)、春風(催蕊)、及露珠(滋潤)五位仙子的幫助。而且，喜鵲、甲蟲、山羊、兔子、白頭翁也都不去傷害葡萄仙子的幼芽、枝葉及花兒，使葡萄的果實終于長成。葡萄仙子又把果實分給了大家享受。大家齊唱：“我離不開你，你離不開他!我愛你，你愛他，大家相愛開出幸福花!”這個小歌舞劇的主題思想也非常簡單明了：第一，要互相關愛；第二，不要為了自己的利益去傷害別人；第三，大家相愛才能互利互惠。

黎氏兒童歌舞劇，在上世紀二十年代為什么會那么轟動、影響那么大、那么廣?我想，除上面提到的鮮明的德育美育教育思想頗受師生、家長及平民的歡迎外，還有其它的幾種因素。

第一，黎氏兒童歌舞劇的表現形式是中國前所未有的。它既不同于中國傳統的戲曲，也不同于西洋的歌劇、舞劇，在黎氏兒童歌舞劇中，有說、有唱、有舞，它的舞蹈是非常講究的。黎先生在當時不但請了國內的舞蹈家來訓練演員，而且，還請了俄國的舞蹈家馬索夫來上課，并擔任編舞。在專業舞蹈家的設計下，使那些劇中的動物、植物們的舞蹈動作非常浪漫優美，也非常人格化。

第二，在黎氏兒童歌舞劇中，主要角色都是花兒、草兒、小動物及小女孩們。舞臺上，一片鮮艷的色彩，加上漂亮的小演員，漂亮的服飾，與當時的傳統戲劇相比，怎能不耳目一新呢?，

第三，傳統戲劇的布景道具大都是虛擬的，進門、關門，都是靠動作來表達出來的。而兒童歌舞劇，不但有些實景，條件允許時，還要有燈光，機關布景等，舞臺更顯得光彩異常。據當時的小演員黎莉莉的回憶，在維多利亞劇場演《月明之夜》時，劇中嫦娥(黎莉莉飾)穿著紫羅蘭色圓領長袖軟緞上衣，下裝是黑色喬其紗前面開衩的拖地長裙，頭上戴著半月形嵌鉆花冠，足登黑色高跟皮鞋，從月亮上，通過機關布景緩緩滑下。加上柔和的燈光，一派人間仙景展示在觀眾面前，怎能不讓人拍手叫好呢?別忘了，那可是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演出啊!

第四，我覺得使黎氏兒童歌舞劇大獲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應該是音樂。因為，在這些歌舞劇中，每首歌、每段音樂都是那么動聽，朗朗上口；那么親切又那么新穎。各種音樂形象又是那么生動逼真。把每段音樂都寫到這種效果，對于黎先生絕不是偶然的。從他幼年起就接觸民間音樂及民族樂器來看，他的腦中早已裝滿了民間的音樂素材，只等著他作曲時來提取罷了。因此，他的音樂處處有大家聽起來極為親切的音調；又由于他學習了西方的音樂理論，用這些理論指導他的作曲格式。那些民間的素材，結合著大小調體系的手法，使他的音樂又能跳出民間音樂的框架，這些“中西結合”的旋律怎能不新穎?黎先生的音樂與舞蹈、動作配合的非常緊密，使觀眾在聽覺、視覺、幻覺上獲得了極高度協和的精神享受。觀眾們聽著那熟悉又新穎的曲調，哼著隨口即來的樂句，心靈上受著德與美的熏陶，怎能不陶醉?

黎先生有一個主張，那就是：歌舞劇要區別于歌曲，或表演唱，必須寫“樂化句”。“樂化句”就是要把尋常的詞句寫成音樂化，口語化極強的樂句，而且還要保持語句本身的情調，還要一層層地表現出情來……在此主張下，他的音樂充滿著情，他的歌又易唱、易學，朗朗上口。

下面舉兩段音樂的例子。一首是選自《麻雀與小孩》中的男孩與小麻雀對唱的一段。歌曲從一開始到最后倒數第四小節，采用的均是五聲宮調式，但旋律中又處處出現自然大調的旋法，這種五聲性的自然大調式的旋法一點也不顯得洋，反而形成了一種新穎的風格。結尾的三小節，突然轉到商調式上，給人一種意外進行的感覺。這三小節可謂神來之筆。即符合劇情：小麻雀跟小男孩走了，前途未卜；又符合作曲的藝術規律，在聽夠前面五聲大調式的渲染后，突然地出現了柔和的商調式，給人一種寧靜感。

在《小小畫家》的歌舞劇中，有一首歌曲的前半段，一直是濃郁的民族調式。但在結尾處，卻出現了自然大調分解和弦的旋律進行，隨著唱詞，旋律風格的變化非常自然。

這樣的例子，在黎先生的十二部兒童歌舞劇中隨處可見，就不一一列舉。另外，黎先生在音樂與動作的結合上，也極為講究。如《麻雀與小孩》中的“走哇、走哇、走哇、走哇。”音樂形象非常風趣、準確。又如《小小畫家》中的“咯噠咯噠生下一個蛋，咯噠咯噠生下一個蛋。”……音樂形象都很生動，都很動作化。正是由于這些簡單、親切、新穎又個性化的旋律手法，使黎氏兒童歌舞劇插上了音樂的翅膀，飛翔在中國大地，及新加坡、泰國、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黎先生也當之無愧地成為中國兒童歌舞劇的創作鼻祖，中國歌劇第一人。

(注：1927年，黎先生又寫了一些迎合市民口味的流行歌曲，如“毛毛雨”“妹妹我愛你”等，使他又成為中國近現代流行歌曲的第一人。他的“毛毛雨”喚醒了一個新的題材——流行歌曲。從此，小雨霏霏，造成了一片澤園，這是他始料不及的。盡管他抗戰前后也寫了二十九首抗戰歌曲；盡管他在南洋冒著被抓的風險敢于演反對帝國主義的政治色彩極濃的歌舞劇《最后的勝利》；盡管他參加抗戰義演，收留革命者及子女；并創作演出了那么好的兒童歌舞劇，還是不能避免他備受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