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之魂

1

我站在西伯利亞的一座冰崖上，望望下面被白色寒氣繚繞著的漂著幾塊浮冰的寒潭，好深、好深。我知道：如果我再次從這里摔下去，就不會像上次那樣“幸運”了，這意味著大型史前動物之一的猛犸從此在世界上消失！我緩緩地回過頭，最后望了一眼生我、養我的這片冰原。四周重重疊疊的冰山，映著淡青色的天光，輪廓格外清晰，顯得壯麗、偉岸而又有些蕭索。吹拂了千萬年的寒風在我耳邊呼嘯。我抬頭向天，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啞的長嘯，然后毅然跳下了冰崖。我閉上眼睛，任耳邊風聲蕭蕭，我感到自己在不斷地下沉、下沉……

2

兩萬年前，我47歲，第四紀的夏天很少，我必須多吃些草，將養料儲存在體內。于是，我離開家，去尋找冰原上為數不多的草。當我漫步至這座冰崖附近時，竟遇上了一群用兩只腳走路的、身上披著樹葉的怪物。他們身材矮小，卻會使用尖銳的石頭來攻擊我。我勢單力孤，只好奮力沖出重圍，拼命地向前奔跑。他們緊緊地跟著我，舉著他們的“武器”，口中還發出奇特的聲音。我當時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奔跑，不料竟失足跌下了冰崖。我想，這下我死定了。可是，家中還有我溫柔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啊！她們怎么辦？我悲傷極了，卻沒有一點辦法。“撲通”，我落入了崖下的寒潭，激起萬丈水柱……

3

我是幸運的，兩萬年前的那次意外竟沒能奪走我的生命，我活過來了！我睜開緊閉了萬年的眼睛，再一次用它來觀察世界。然而，這已經不是我所認識和生活過的世界了，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站在我周圍的是三個很像當年追趕、攻擊我的怪物，又似乎有許多不同。我被關在一只巨大的鐵籠子里，他們每天都給我喂食，所以我不必像以前那樣為食物而奔波。然而，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我生活的世界！

他們經常來看我，有時還從我身上取下點什么，然后聚在一起嘰哩咕嚕地說上一陣子。我無法與他們溝通。但經過幾個月，我終于從他們的神態與行為中弄懂了一些：兩萬年前，當我跌下冰崖，落入寒潭之后沒多久，冬季來臨了。寒冷的氣候將我周圍的水凝成巨大的冰塊，我被凍在里面。冰塊被水的力量沖到崖邊，經過多年風沙的覆蓋，形成了一座小山。直到最近，他們中的一員經過小山時，小山不知為何忽然裂開，于是發現了我。由于氣溫低，我的身體完好無損。然而，在我處于冰封期間，我的種族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包括我的朋友、我的親人。他們想讓我的種族重新出現在世界上，因而將我運到了這里。他們原本計劃從我身上取下些東西，制造出許多個“我”來，但他們失敗了。他們沒有放棄，他們發現可以使我復活，然后再慢慢研究。我就這樣得以重生。但我剛睜開眼睛時的喜悅早已蕩然無存！我失去了我所深愛的一切，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4

我開始絕食，趴在籠子的一角，閉起眼睛，回憶著過去的美好時光。在白茫茫的冰原上奔跑，那感覺是何等愜意！那連綿的雪山，聳入云霄的冰峰，那碧清的海水和藍色的天空，一切是多么美好！我那出生不久的孩子常常依偎在我的身旁，妻子則用她那溫柔的眼光看著我們。哦，我的家是多么的溫馨！現在什么都不存在了，美好與溫馨只能從回憶中找到。

他們著急了，因為我這樣絕食，會使他們的計劃落空，世界上將再也沒有猛犸這種巨型哺乳動物了。我一直想不通，他們為什么要花這么大的力氣使早已滅絕的種族重新回到這世上？據我所知，千萬年來，世上消失的動物難以計數，難道他們要將這些物種一一復活嗎？他們可知道，即使他們成功地使我們復活，我們也不再有活下去的希望與信念，因為這個世界已經改變得太多了，我們適應不了它，況且，我們還失去了我們所愛的一切！既然大自然要讓我們滅亡，既然我們的種族早已滅絕，那就讓世界這樣發展下去吧！不要去阻止它、改變它，因為這是一種客觀規律，是不可打破的。

5

他們以為我是不適應這里的氣候而絕食的，便把我送回到我的故鄉。我又一次看到了西伯利亞冰原的迷人風光，一切是那么的和諧而親切，這是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啊！我多么想再一次奔跑在冰雪上，聽著腳下被我踏著的雪發出的悅耳聲音，仿佛大地奏著的低沉有力的樂曲。但我不能，因為我被看守著，關在一處洞穴中。這洞穴，多像當年我的“家”啊！可是，這里沒有溫馨，沒有我的摯愛。我下定決心，沖出“牢籠”，在大自然的冰雪世界中自由地、有尊嚴地死去。

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我趁他們不備，沖出山洞，盡情奔跑在冰原上。外面的空氣清新、自由，舒服極了。白色，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偶爾泛著藍色。我是屬于白色、屬于冰原、屬于這里的。我回來了！走過一處處熟悉的地方，都有一段美好的回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再一次走上冰崖，上一次是驚慌的，這一次是從容的。我選擇了有尊嚴地死，也許，我會再見到我的妻子、孩子和朋友。

6

我不再想了，任寒風呼嘯，任身體下墜。我知道，我越來越接近死亡，但我一點也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