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季

我出生在江南煙雨迷蒙梅子黃時的五月，所以我的文字中常會有朦朧的霧氣，就像五月的陽光那樣不明朗。很小的時候我總是在那個江南的夢里醒來。秦槳楚舟，煙雨迷離，荷花搖曳，氤氳生香，我會想起江南風光里如詩如夢的季節：十里長堤，白沙綠楊。

一

朵朵在我寫字的時候總是笑瞇瞇地看著我，看到她我就會想起春天，草長鶯飛，陽光明媚。她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我們很小的時候遇見，一起經歷疼痛與成長。幾年前我們分開，春暖花開的季節里她離開了我，走得那樣堅決。從此以后我獨自一個人抱著書本來去匆匆，偶爾一個人去公園的小湖劃船，日子過得平靜恬然。有時候我會覺得孤單，在看到穿裙子騎腳踏車長發飛揚的女孩子的時候，我會想起我的朵朵，想她在那個擁擠的城市里笑靨如花的樣子。

再見并不是遙遠的，當那個女孩子從馬路對面跑過來抱住我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我的朵朵回來了。她剪了短發，不再穿裙子，皮膚曬得很黑，沒有過去美麗卻依然明亮。透過她的發絲我可以看到江南春天的景致：那樣溫柔的柳樹和那樣嫵媚的雨，碧竹迭翠，沉潭千尺，汩汩的清泉樹影朦朧，芬芳清麗的花朵姹紫嫣紅。

沒有人了解我是多么想念朵朵，即使她從江南的春天變成了熱帶的陽光，可只有我看得到她心里下著一場淅瀝的雨。

二

在這個綠色如墨蟬聲如歌的夏天里，我的小弟弟毫無征兆地長成了一棵夏天里的樹。他從坐在我膝蓋上的小孩子變成了一個上初一的男生，已是我無法承載的重量。也許我只是他身邊的一棵芭蕉，在萬物靈長的春天為這棵小小的白樺遮風擋雨。等到綠霧噴薄的夏天，他已不是我能夠到達的高度了。只是，我很懷念他小時候摟著我脖子的模樣。

江南的夏天有明朗的陽光和沉默的爆發力。簡是出生于江南七月、修目長身的男孩。小時候我們去上學他總是走得很快把我丟在后面，偶爾高興的時候陪我撿花瓣。他笑起來像七月明朗的陽光，低眉輕蹙時像一棵沉思的楊樹。后來他去北方，那里有漫漫黃沙永遠不會被冬天遺忘。給他寫第一封信的時候窗外火紅的鳳凰花開得像燦爛的記憶一樣明亮，碧葉艷荷綿延著我思念的方向。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我不是他胸口的朱砂痣床前明月光，只是想念被記憶牽扯。 記起和簡教弟弟念過的一首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下一個夏天和下一次分別，要等多久。

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我的哥哥，他收獲了他美麗的夢想。他的愿望是在碧海青天上飛翔，于是他穿上了綠色的軍裝。

我不再是跟著他后面跑的小孩子，坐在他自行車后座上不再害怕地閉上眼睛，過斑馬線小心翼翼而不會左顧右盼。

我喜歡漫步看“江水綠如藍，”秋風蕭瑟，荻花似火，葉子落下來。在秋天的雨霧中，水鄉小鎮有沉香古韻的清雋墨色，如一幅水墨畫沉煙暮靄遠山長。所以我要努力，在下一個秋天收獲我的夢想，那個萬家燈火，月影朦朧，綠柳如絲的地方。

四

有人說生活就像務農。我不是個勤勞的農人，我看著屬于我的麥田自由生長，我就會驕傲。然而收獲的季節很快就到，和周圍那些整齊的麥田相比，我雜草叢生的麥田是那么慘不忍睹。于是我要把雜草一根根拔掉，然后麥子就會金黃燦燦像公主頭上的皇冠。

老頭就是在這個季節出現在我的生命里的，穿著中山裝叨著煙斗像上個世紀的傳說。他說：“小姑娘，拔草的時候不要哭泣，不管它多么美麗。”

那年我擁有了一片美麗的實驗田。

江南的冬天很容易被—亡帝遺忘，所以有時候會沒有雪。偶爾曼妙地飄著小雪花，輕如柳絮美如楊花，落到手心悄然無痕。下大雪的時候會有晶瑩的冰凌，大團的雪花從樹上落下來，銀裝素裹，在我的麥田再一次雜草叢生的時候，我看見了紅色上衣慈祥如圣誕老人的老頭，那個像我爺爺的老師，他看著我目光明亮。

那一刻，我決定把生命中的雜草全部拔掉。

五

我就那樣漫步在江南如詩如夢的四季中，走過萬物初萌，煙雨樓船，雨打芭蕉，霜雪飄零，遇見不同的人和事。

有一天，我們若都已老去，這些故事會不會化作斷橋邊一弧碧虹，細語呢喃，纏綿飼》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