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

我坐在午后的坡道上，雙手環膝，目不轉睛地望著遠處的秦嶺。雖然早有人在我之前就說了：“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但我卻只是不懂。

午后的秦嶺很有些瘦了，瘦得只剩下一道綿延的山梁，卻仍就似一個厚實的“山”字，飽滿、扎實地拖拽了大半個天。人們喜歡叫她“屏障”，也有稱“獸脊”的。

然而無論你怎樣作比，秦嶺卻只是不理會。秦嶺睡著了，她橫亙在天邊，頭枕著山林和煙云，就有了些“醉臥花間”的意思。但她清靈秀逸，文弱羞怯的樣子更像是少女。她仰臥的姿勢矜持、悠閑、性感，即便是睡著，也不失韻致。浮云走過來，忍不住用手輕挽著她的腰，想要做一種舞蹈。她卻只是睡著，睡得安穩而實在。她的夢是那樣的長，那樣的美，讓喜好漂泊的浮云也不由收住了放蕩的腳步，停下來伏在她身上不走了。

田、河、樹、樓擁抱著，偎依著，也在她的臂彎內靜靜地入了夢鄉。

四野一片靜寂。太陽瞌睡似地往回走著、顛著，跌倒在血泊中。只有微風還在輕輕地拂著，慢慢地撫摸秦嶺冰涼的肌膚，吹動她的眉毛，掀動她黛色的衣裳，似乎想看看她華美的身軀，又像是熱戀中的情人，蜜語著沉醉了。

過了許久，天光終于暗下來，秦嶺消融在了更廣袤的黑暗里。腳下千盞萬盞的燈光也昏黃著，似乎快要熄滅。

我無法再看了。我回到房里，在地圖上查找秦嶺，但卻只找到了兩個字：秦嶺。再就是“太白山”和一個“▲”形。那“▲”形剛好一粒米那么大，看上去更像是“山”字的那一豎。我忍不住用手按在它上面，輕輕地摩挲，似乎想要打開它。我好像極在乎山的樣子，山打開時有無比的粗獷和渾厚。

這時候，秦嶺便醒了。秦嶺惱怒地追逐著飛鳥，直人云端，似乎怨它驚醒了自己的酣夢。她奔騰著，匍匐成百獸圖，像千軍萬馬在嘶鳴、在混戰……腳下是煙霧，是激起的滾滾煙塵和青煙彌漫中的村莊，埋沒著奇秀險峻，也埋沒著槍聲。

更大的煙塵升起來，秦嶺咆哮成了一片汪洋的海。巨浪排空，猛烈地撞擊在巖石上，盛開出千朵萬朵白的花，如煙似霧……

跑出城，向著秦嶺的方向跑去，她卻漸遠了，煙也不見了，只剩下宛若并肩的連峰。她看上去是平靜的，然而又是偉岸、雄渾、樸質、堅韌的——宛如中華的脊梁——已然超出了山的全部。

我常常這樣沒黑沒明地閱讀秦嶺，我懂得了在民族的歷史上，有時不需要記得太多，只要記住這山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