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許多花瓣,這是西方意象派的名句,我想用來借喻霍嘉璐的詩。這冊略顯單薄的詩集傳達給我們的是什么?
一棵拐角的樹努力堅固自己
將萌動的綠意關進血脈
噤著蕾的歌喉
束著最纖軟的枝。
——《拐角的樹》
這株樹在植物學上或許會有準確的名稱,但我們根本無須或不愿知道它的名稱。只可能是在它的枝頭綻放出某種色彩的花朵時,才引人注目。這時我們停住浮躁的目光,開始打量這棵長在不適當地方的樹來。這天,或許是一個春雨疏斜的時刻,濕漉漉的枝頭竟開出那許多花瓣!我們不禁由衷贊嘆:這是一次生命意識深處不肯耗廢活力、不肯自溺的飛翔,用詩歌的翅膀實現一次心靈的突圍,這是一次鮮靈美奐的綻放。
《木耳》、《一朵葵花》、《紅裙》等詩作就展示出了一個冰與火淬礪而成的精美靈魂。這樣的靈魂飽含個體命運的滄桑,又更廣泛地提取了現代城市生命集合而引發的對于生存的理解、承受不幸的堅忍以及更高關照的對于過去、現在、未來命運的詮釋。
從河流中退出的水
從煎熬中退出的火
寓居一朵葵花之上
互為芳鄰
——《一朵葵花》
詩人的這些詩句想表達的正是一種生命況味。還原為藍的青,回到水的滄海。生命從浮華表象走入本真的一份可貴回歸。在還原的一路險途中,詩人將來路上的風霜雨雪,艱難困頓,逐一整理、篩選,留下這些詩歌。
詩人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纖細而深切的筆觸,含蓄而莊嚴地講述著生命歷程里那些刻骨的情感,深刻地感悟。在雍容、精致地詞句后面,總有一些東西猶抱琵琶半遮面地給人以深思、感慨、唏噓或者是心上某處隱隱地痛。
瀏覽全集,詩人較為強烈、鮮明地表達著生命素質中的三種可貴:其一,在患難中生命仍保持的高貴、純美;其二,努力超越困境的意志;其三,始終堅貞不渝的美麗期盼。
美麗紅裙
生病的紅仍然干凈溫暖
柔軟巾帕包起遍野花開
五月指間的花瓣
臥在云朵穿越茫茫塵埃
一場花瘟在深處以花開的姿式蔓延
瞬間結出黑色的蜘蛛
蜘蛛們放棄網
搶奪優柔的紅
可怕的綴滿蜘蛛的裙裾
紅是多么容易致病的顏色……
——《紅裙》
這些傷感而凄美的訴說,使她的詩作蘊藉深厚,張力倍增,讓人心上生出柔軟的濕潤。
一株有毒蕃艷的草
揮舞紅袖居于塵埃中央
忙著將藥反復倒掉
煎熬的味道淀出濃稠的泥
另一植物的骨骼第一百次發芽……
——《人生》
以上這些詩句,在看似平軟地敘述中,卻立著幾根堅硬的骨,一種堅忍一種執拗帶來的沖擊讓人無法平靜。
臥于一團火中
濕潤的顏色堅持著綠
在一階階蔞黃的光陰里
綠蘿最柔長纖細的指
已叩響那扇門
——《綠蘿》
只能仍居于深處 想象你的深處
年深日久的水在冰里嘶喊
若春是一枚杯中舒逸而展的茶瓣
脫去固結的苦
輕散細潤的香……
若那籬墻是婚床
——《軟紅十丈》
這些美麗期盼讓低調的歌吟陡然有了亮色,引人入勝,讀來讓人心靈震顫。詩人的藝術才情在這些起伏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這位出生于20世紀70年代的女詩人,在她青春燦爛的花季,便顯示出不同凡響的藝術氣質。1993年她首次在省內一家報刊發表處女作《東渡的菊》,其后她入京求學,這位大山里出生,大山中成長的陜北女子邁進了一個嶄新的文化藝術世界,使她的藝術思維得以拓展和升華。復經幾年沉寂,如園墻拐角的那株樹,忽得在一個濕漉漉的日子開出許多花,薄積厚發,便奉獻給我們一部詩集來。
在我奔波多年的陜北文壇,嘉璐顯得熟悉而陌生。熟悉是,我與她的父兄有著很深的感情,而她詩歌創作的爆發力又令我陌生。短短幾年間,記憶中的一個還似稚氣猶存的閨女,怎么就突變成了一位文氣輕靈的詩女了?這足以看出這位陜北才女的天份和實力。
江山代有才人出,從清代陜北籍女詩人李娓娓到當代詩壇非?;钴S的女詩人梅紹靜、劉亞麗,再到此時的嘉璐,我為陜北滋養了這些超凡脫俗的才女而感到驕傲和榮耀。
嘉璐的詩獨樹一幟,在詩星閃爍的陜北文壇另辟蹊徑,其炫目的現代意識營構出一個難以言傳的典雅溫婉、逸動幽華的藝術世界。春分一過,陜北的雨水就多了起來。一縷沁人心脾的詩雨灑下來,繁花似錦的詩卷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