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靜章其人其文

一

1940年農歷6月7日，馬靜章出生在綏德縣吉鎮“元興公”號家族。

吉鎮又叫“葛針店”。當年，這是陜北高原對內對外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每天都有山西、寧夏和天津商賈的幾十幫駱駝隊、騾馬隊路過這個小鎮。

這里有這樣兩句順口溜廣為流傳：

一天能走兩省四州縣，

來來回回要歇葛針店。

1947年胡宗南匪兵進犯陜北的戰爭和咸宋公路的貫通，使這個小鎮逐漸失去了她故有的繁榮。

馬靜章的爺爺兄弟六人同家生活，這是一個擁有上百人丁的大家庭。他們的“元興公”字號是這個小鎮最大的商行，在太原、銀川和天津都有他們的生意。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其老爺馬騰有，是一個審時度勢極有遠見的長者。在土地革命前夕，他就提出了“耕讀并重，農商兼營”的治家方針。

他不準兒孫們購買土地，而要他們在發家的同時努力致學。不論男女，能走出小鎮的就去綏德、米脂或榆林上學；離不開家的，他就把教書先生請到自己的家中辦家庭學校，使每一個家庭成員都有學習文化的機會。

馬老太爺的治家方針，不僅使這個家庭的大多數成員學會了讀書看報、記帳寫信，更重要的是把“五四”以來的新文化、民主革命的新思想帶進了馬氏家庭。在抗日戰爭時期，“元興公”成了陜甘寧邊區進出口物資的“中轉站”，為粉碎國民黨的經濟封鎖做出了重大貢獻；在解放戰爭的三年內，馬氏家庭竟有二十六名青年男女參軍參戰。

馬靜章就出生在這樣的一個小鎮，這樣一個家庭。

二

馬靜章兄年長我半歲。他別無選擇地經歷了我們這一代人必須經歷的風風雨雨。解放戰爭的炮火、大躍進的狂熱、三年困難時期那怕人的饑餓、文化大革命的“鬧劇”……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光榮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矛盾和困惑的時代。我曾寫過一首題為《我驕傲》的小詩：

在我活著的時代

有過毛澤東

有過張志新

我驕傲——

如此偉大的領袖

如此偉大的公民！

在我活著的年代

有過林彪

有過江青

我驕傲——

人民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它容不得一點兒沙塵。

馬靜章是一個誠實的人，他的文章也寫得非常誠實。

那是“反右”那年寒假全縣教師的整風會上，她時任小學教師的父親，在領導的反復啟發動員下，一改往日的膽小怕事，言行謹慎的生性，竟提了幾條切中時弊，為民請命的意見。結果被打成“右派”。念其一貫工作認真，現在年老多病而免了獄牢之災，開除回家，交群眾監督改造。……父親在生產隊沒明沒黑地勞動一天，只能掙四分工，價值五分錢，一家人很快便陷入“無米之炊”的困境。

在這一個貧如洗的家里，她成了最后一件值錢的東西。……她就像待價而沽的“期貨”，在她即將升入高中的前夕，過早地定購給別人。

這是作者在《飄逝的紅頭巾》中講述的故事。父親的抉擇破壞了她青梅竹馬的初戀，她哭過、鬧過、反抗過。但當她面對窮困不堪的家境，面對老淚縱橫的病父，面對泣不成聲的老母和驚恐不安的幼弟，她心軟了，一種責任感迫使她別無選擇地做出了巨大的個人犧牲。

馬靜章筆下的世情、人情令人心顫。這是不堪回首的往事，為了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我以為我們這一代人有責任，把這個時代永遠地鑲嵌在歷史的櫥窗。

《一本燒焦的毛主席語錄》是一篇講述“社教”與“文革”之間發生的一個真實的故事。盡管文革題材的創作熱潮早已在中國文壇冷卻，但是由于作者對“人情”、“人性”本真的深刻理解，使老題材閃爍出新的炫目的光彩。

前不久，我整理物品準備遷入新居的時候，在床下一個塵封多年的紙箱內發現了一本缺皮少面、四周燒焦的《毛主席語錄》。老伴執意要扔掉，我卻緊緊拿在手中，鼻子一陣酸痛，一縷難以言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事情其實非常簡單。一個名叫“李志偉”的中學生，為了在與同學的辯論中能夠“以牙還牙”地引用毛主席語錄，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偷”了社教工作隊員的一本《毛主席語錄》逐條抄錄。他本想抄完后找個機會送回去，可未等抄完，就被工作組當作“現行反革命”抓獲。為了擴大戰果，深挖李志偉背后的階級敵人，又迫使其父喝農藥自盡……

作者在描述人性的詭秘、殘忍的同時又雷鳴電閃般地將偉大的父愛和情感的靈光展現在讀者面前：

“李志偉不投降就讓他滅亡！”

“砸爛李志偉的狗頭！”……

眾人義憤填膺的口號聲嚇得他尿了一褲子……他按照專案組編造的情節又一次揭發了父親如何貪污菜款，如何對抗社教運動，如何指使他偷、燒《紅寶書》等一系列“罪行”。夜深人靜，萬籟無聲，兒子的話雖然聲音很低，語調緩慢，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重型炮彈穿墻而過，爆炸在父親李懷仁心頭。……他曾聽說有人把印有毛主席像的報紙坐了一下就遭受批判；有人喊錯一句口號就被送進監獄。今天，兒子的證詞把他推上了絕路，縱有千張嘴萬條理，他能爭辯能否認嗎？這樣不是把兒子往死路上逼嗎？為了兒子，他不得不承擔這“莫須有”的罪名。

是啊，革命者“來路多風雨”！作者在《吃面歷險記》、《愛的小屋》和《五奶》等篇章中都非常誠實地記述了那個時代的所見所聞和自己真切的生命體驗。這種將歷史與藝術有機結合的追求，其實也是一種崇高的境界。

三

受過傷的日子，

變得聰明；

石頭，也學會了

思考……

學會思考，這是夢醒之后的中國人的一個巨大的進步。由一個人思考，變為億萬人的思考，這不僅是“量”的變化，而且是“質”的變化。政通人和，這是國家繁榮、民族振興的象征。

馬靜章是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黨員知識分子；他先后作過農村教師和將近二十年地市直屬單位黨委的領導干部。他博覽群書，使其有了淵博的知識；他長期的工作實踐使其擁有了豐富的經驗。因此才產生了他對人生、社會的那么多獨特的感受和有益的思考。

他的雜文《錢的自述》、《“本事”變味說》、《“公事公辦”析》和《走出年齡的怪圈》等篇章都寫得非常精彩。嚴謹、綿密的行文，舉重若輕地關注現實，并將形形色色的社會現象熔鑄于歷史和文化的考察之中。“別其真偽，辨其善惡，以一個公民的名義，用良心之鞭，真理之劍，激濁揚清，舉善懲惡。”杜鵑啼血般地呼喊出他自己的聲音：

今天的時代是激烈競爭的時代。一切競爭歸根結底，又是人才的競爭。誰擁有大批高素質的人才，誰就能在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擁有人才就是我們爭雄世界、逐鹿天下的實力和希望。……可以斷言，一個老實本分的人吃虧受氣，耍奸溜滑的人，沾光得意的社會，是一個不公平的社會；一個知識貶值、人才掉價的民族，就是一個沒有希望的民族！（引自《“本事”變味說》）

在《人才與奴才》中，作者就這一問題又引經據典地作了進一步的闡述：

在人類邁入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知識就是財富，人才就是資本”，已成為全社會的共識。……然而，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時至今日，還有少數身居要職、手握人才生殺大權的“伯樂”們，既擔心自己在人才面前相形見絀，有失“尊嚴”，又顧慮人才順著鼻子上臉，爬在自己的頭上去。所以，常常心懷芥蒂，處處防范，甚至還時不時找點借口敲打敲打，或者讓他穿穿“小鞋”……相反，他們對奴才卻是情有獨鐘，頗受賞識，常常得以重用。

他呼吁各級領導同志和組織人事部門的領導干部們，勇當伯樂，樂為人梯，在用人問題上拋棄私心雜念，不計親疏尊卑，惟賢是舉，惟才是用，親君子而遠小人，重人才而輕奴才，何愁國之不強，民之不富，業之不興，族之不隆？

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許許多多的事實證明，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中華民族的眾多優秀的分子薈萃在中國共產黨內；無須諱言，許許多多見諸于報端的事實告訴我們：中華民族最可恥的敗類，身居高官的腐敗分子也在中國共產黨內。作者在《“本事”變味說》中說這種敗類“像拉稀的癩皮狗，走一處臭一處，像下蛆的蒼蠅落到哪，壞到哪”；在《公事公辦》中作者又引用這樣幾句順口溜：

不怕火海刀山，

就怕“公事公辦”

一聽“公事公辦”，

不由得心驚膽顫！

在過去，公事公辦是群眾辦事的“定心丸”；如今，卻成了挨宰受坑的“驚魂棒”。我們是執政黨啊，對于執政黨的作風問題，豈敢掉意輕心？

四

馬靜章兄從縣處的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已有五年之久。他在職期間，勤政廉潔、業績昭然。從1975年由榆林地區文教局調到榆林地區中心醫院工作的二十年里，就有十三年在民主評議和量化考核中評為“先進工作者”；有七次被榆林市委駐綏德工委評為“優秀黨員”和“優秀黨務工作者”；退下來之后，筆耕不輟，勤于文學創作，選在這部集子里的大部分作品就是他退下來之后的新作。

在這部自選集即將出版之際，他又有一個新的創作計劃開始運籌。綏德是宋朝與岳飛齊名的抗金英雄韓世忠將軍的故里，他已經收集了許多相關的歷史資料，計劃在年內去韓世忠生活和戰斗過的鎮江、淮安、吳縣和杭州等地進行實地考察，在他六十五歲開始創作六十五萬字的長篇小說《韓世忠將軍》。

祝賀馬兄青春永葆！

祝賀他的大著早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