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處西天

爐香烈

去年櫻花盛開的時候，我去了一趟日本的京都。細雨與這里威嚴的廟宇形成強烈的反差，游人慢慢少起來。

“現在到京都來是最好的季節嗎？”我問導游小林先生，其實望著滿山滿地被和風輕拂的嬌艷花朵，我知道自己是明知故問。不料，小林卻說不是。他認為此時只是看花的季節，京都最好的季節應該是冬天，那時縹緲祥和的降雪，使整個京都融入一種禪的意境。

“其實，花不過就是花，一如你們中國人所說的花開花落而已。”說這話時，我們正隔著一池湖水遙遙看著金閣寺，它金色的身軀正被初升的旭日映照得熠熠生輝。小林說：“一切都是暫留，每一刻都處于失離之中，這是我們日本人對花事的哀怨。”

接著，他又談起“浮世繪”，說這三個字最妙處就是一個“浮”字，人生無常，仿佛浮世。他說：“浮世的道理，就是在這個人生中你如果不想老，就只能短命；你如果不想短命，你就必須老。”我驚詫于一個不到30歲的日本導游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他卻告訴我一件事情：他的母親前年去世，生時苦難重重，死前卻口念佛號，歡喜而去。小林的母親臨死前和他說了一段話：“兒子，假若你一直關注著自己的苦和累，即使無病，也是在拖命；假若你時時處處望向光明，即使日子坎坷，依然值得感謝。如果你好好珍惜生活，30歲比起15歲的孩童已是兩倍，比起6歲的孩子已是五倍的長壽。”講完這段往事，小林說感恩于中國唐代高僧鑒真的東渡，才使日本有了清涼的禪意。

我們邊行邊談，言談間我又懷疑他這種情感是否有點悲觀避世之感。小林卻哈哈大笑起來，他說：“你看我一路導游過來，是否有辱使命？”確實，自從他帶我們旅游團之日起，就一直在充滿激情地工作。大家都說，只要他一上車，整個旅游團就立刻充滿了朝氣和笑聲。所以他的工作十分出色，他并非一個厭世的人。

小林說：“其實，學禪不是棄世，而是入世。就是那些出家人，也不是出家，而是回家，回到了心靈的家。”他很認真地說：“你們中國人有句古詩，叫做‘水流任急境常靜，花落雖頻意自閑。意思是說，水流得再急，四周的環境仍然寧靜，花落得再多，人的意興依然閑逸。在我們現在這種紛紜浮躁的社會里，如果抱著這種心境來生活，那么身心會是多么自在呀！正所謂落花流水皆自由。”

聽了小林的話，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讀到畢淑敏的一段文字：“心情好像一種很柔軟的東西，經常因了自然界的風花雪月或是人世間的陰晴冷暖，劇烈波動著，蛛絲般震顫飄蕩，無所依傍。”記不清又是哪位說過，人在框框內久了，就成了“囚”，但因環境所限，又不能離開框框。可是心可以離開，心在框框外邊就是“思”，可以想像窗外的白云和鳥語花香。最近媒介給現代人總結了十個“框框”：1.個人財務；2.職場壓力；3.責任太多；4.婚姻問題；5.性；6.健康問題；7.孩子；8.孤獨；9.親戚；10.鄰居關系。其實，人生的框框豈止這些。現在的許多疲憊生活，看似不著痕跡，卻靜悄悄沉淀在我們靈魂的深處，你并不察覺并若無其事地過著日子，直至有一天你才發現，這么多年來，你根本難以往前多走半步，而是一直都在這個框框里面打轉轉。

回到南京后，聽說金陵小九華山供奉了玄奘法師的塑像，便冒著細雨前去參觀，景象確實殊勝。寺中西廂還供奉著玄奘法師去西天取經的地圖。他花了十余年時間，走了五萬多公里路，取回了657卷經書。西天其實是天竺，也就是現在的印度，并非神秘之地。據說當年有人問玄奘：“西天居處何地？”玄奘答曰：“西天在心！”玄奘法師把一顆寧靜的心帶回了東方，鑒真和尚又把這顆寧靜的心帶到了日本。可是現在，我們又有多少人能守住這顆寧靜的心？

不久前，一位好友送我一瓶薰衣草油，說是每次沐浴時，倒入一瓶蓋精油至浴池中，浸泡5分鐘后，心中便會升起“坐看云起”的情愫。是呀，在現代生活中，很多詞語的意境恐怕已經難以琢磨，比如臨流而彈、竹澗焚香、登峰遠眺、松亭試泉、篷窗高臥，以及上面說到的坐看云起，等等等等。

說到玄奘，忽然又想起一個笑話：唐僧趕走悟空后又遇不測，生死關頭他想起了緊箍咒，于是默念咒語。過了好一陣子，空中傳來溫柔的女聲：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就連剛流落紅塵的孫悟空都沒有那顆寧靜心了，何況久居其中的我們？

看來，我們也需要再去“西天”取經了，為了一顆寧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