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峰
乍一看,在所有固化下來的民族形象中,德國人是最簡單的一種。在歐洲廣為流傳的一則笑話,將德國人描述為“天堂的機械師、地獄的警察”。二者均要歸結于他們的精確性和原則性。標準的德國人總是井井有條,追求秩序,墨守成規,希望在軍隊進行曲的理想節奏中生活。無論在世界各地,德國人都極易辨認:穿著整齊而明快,笑聲里略帶喉音,舉止落落大方,夜幕下觥籌交錯。而且德語發音生硬而尖銳,德國人之間仿佛在用命令的口吻對話——即便你對德語一竅不通,也總能把它和其他語言區分開來。
最典型的德國人墨守成規,鐘愛秩序,井井有條滲透到了他們生活的各個方面,這也是其民族優缺點的根源所在。整齊劃一的街道將整個德國網羅在內,加上井然有序的公益服務和日常生活以及一流的旅游基礎設施——這一切不能不令來訪的客人滿意而歸。關于德國人非同尋常的勤奮與執著的工作能力,可謂好評如潮。
然而,正如英國劇作家蕭伯納所指出的那樣,雖然“德國人身上具備很多優點,但同時也有一個危險的缺陷——即他們有一種信念:要將所有好事都做到極致,于是好事也會轉變為惡果”。德國人所講求的秩序就完全適用于這一點。姑且以德國的官僚制度為例:單論規章制度的數量,德國或許并非最多,可是要說到對其執行起來的專注程度,恐怕整個歐洲都無人能比。這便是德國官員的作風特點,德國的官僚制度因此幾乎堅不可摧。德國人其實是在為最簡單的事情尋找一大堆障礙,結果令你在德國聽到“這不可能!”的幾率是在法國的100倍。
外國記者喜歡交流一些有關德國人日常生活中的“可怕”的見聞:丈夫常常因為不愿把洗干凈的衣服按號碼大小的順序掛起來而遭到女主人指責;有人因家中草坪未修剪而受到鄰居報警恐嚇,就是打算修剪也會惹上新的官司,因為休息日不允許有噪音。德國還出版了專門的交通堵塞手冊,里面詳細標明了在哪里和什么時候你會趕上塞車。然而,塞車遠遠無法“秩序化”,有時它完全自發產生,這自然令德國人大為惱火。關于“意外”塞車甚至產生了一個特殊叫法——“無端塞車”,而且國家還撥出大量資金用來研究這一例外現象。
德國人出了名的講求秩序有利于維護當地的法律法規,這表現在德國人“無情”的秉公守法。對德國人來講,法律高于理性思維。一位英國記者在一天凌晨目睹了不幸的一幕:一個人在橫過一條空蕩蕩的馬路時,被突然駛來的汽車撞倒。送到醫院后,這位受驚的記者想知道接下來怎么處理。德國警察回答道:“沒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能活命的話,得交5塊錢罰款,他可是違章穿行。”
話說到這里,德國人便耐不住了——既然說我們墨守成規,只注重秩序和法規,那不妨回顧一下我們對世界文化作出的貢獻吧!的確,德國人在哲學、文學、音樂等領域的成就是不容置疑的。他們不僅在世界發展史上構成了整個一個時代,而且對周圍世界產生了顯著影響。哲學之所以達到如此高度,難道不應歸功于德國人嗎?因為他們的智慧堅持不懈地要將萬事萬物規則化、范疇化,而凡是無法分門別類的,便將其加以轉化。德國發展史上最欠發達的是視覺藝術——繪畫、建筑、雕塑,這難道不也正是緣于此嗎?因為音樂中的“和諧”可以“用代數來檢驗”,而繪畫則不能。
在德國,有一些藝術形式,如芭蕾、戲劇、電影,很難說成就卓越。戰爭銀幕上的金發女郎形象總是體態豐腴,揚起修長的腿,猶如調置好的機械,在雄壯豪邁的音樂聲中流露出攻擊性。
對自己的規則要求不可避免地延伸去要求他人恪守秩序。當德國人看到周圍的人有時甚至是有意識地過著某種無序生活時,他們一定會痛心不已。俄羅斯哲學家H.A.別爾嘉耶夫寫道:“德國人從來不曾把外族人看作是上帝面前與自己平等的兄弟,他們感到后者處于一種無序、混亂與黑暗的狀態,而只有自己是秩序、組織與光明之源,也是所有一切不幸民族的文化之源。”作者的這段話帶有些許攻擊性,但若考慮到其時正值一戰期間便也可以理解了。
德國人的愛國主義并不是表現在對國家和人民的熱愛上,而首先是對普遍意義上的政府的忠誠。后者恰恰是立法與維護秩序的主體,它賦予存在以意義。可以間接證明德國人這一點的是,自古以來他們在為他國政府軍隊服役中都表現優異,而且成為理想士兵的典范:精確、條理、勇敢和忠誠。從這一點出發,就不難理解希特勒政府何以能掀起法西斯狂潮。
哲學家康德也指出德國人比其他民族更易于服從政府,他們在政權的統治下可以安居樂業。“面對已經建立起來的秩序從不再加以思考,更不要說試圖去標新立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