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到愛了

張鵬展

１

那天車上的人多得要命，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趕這趟車似的。我手里舉著行李嘴里叼著票使勁地從人堆里殺向自己的座位，卻見一個穿著套三條邊“阿迪”的小男孩占著我的座位，正低頭很香地啃著一節老玉米。我擠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弟，閃了閃了，這位子是我的。那廝一抬頭……咦，竟然是個短發美女：誰是你兄弟，流氓！

這就是筱筱，小得能被我拎起來當牙簽用。那天上帝安排我們在同一列火車同一個座位上相遇，去的又是同一個城市同一條路上相鄰的兩所大學，這么好的機會要是再讓它閃掉，估計連上帝也得扁我。

那時我已經混到大二了，時間多得就像海里的水，約筱筱便成為了我課余生活的第一需要。她常去吃學校邊上胡同口的餛飩，我就經常以此為借口約她。一個月以后，我開始有點風吹草動，可她卻總說：唉，學校里戀愛沒勁的，我們是兄弟。我說，誰是你兄弟，我是真的喜歡……每次話還沒出口，總是被筱筱打斷：不許說，反動氣焰也太囂張了吧。

那時的筱筱在我眼中，真就跟江姐一樣，甭想從她嘴里套出點什么來。于是便只能這么若即若離地耗著，而每每在本該讓戀愛事業蒸蒸日上的寒暑假，她卻仿佛有意避我似的，閃得蹤跡全無，就連007也找不到她。問她到哪兒去了，她說打工掙錢去了。我說你要這么多錢干什么？她說留著等畢業以后用，可以去西藏、新疆還有九寨溝、青海湖……

筱筱說自己是屬驢子的，一頭喜歡旅游喜歡ZN（自虐）的“驢子”，可她在我眼里分明就是一只小蜘蛛，漫不經心地編織著她的網，而我則是只ZN（作孽）的大甲蟲，偶爾不小心一頭撞進網中，雖然有時候有點懊惱她的我行我素，卻再也沒有辦法擺脫。

２

大三夏天，筱筱在QQ里問我，去不去野外露營，有美女相伴哦。心癢癢地去了，可到那兒一瞧，幾個美眉距離美女的標準，起碼得孫猴子翻一跟頭。正暗自惱火，筱筱來了，我拎著她脖子質問道：筱筱，美女呢！筱筱皺著眉頭忒不屑地看著我說：切，難道我不是嗎？

露營時我看出來，除了我，還有兩個蟀哥對筱筱也有意思，而學校里追她的就更多了，她倒也來者不拒，樂呵呵地跟著人家瘋來瘋去。她這曖昧不清的態度讓我很著急，想讓她給我劃清界限：我到底算哪根蔥？她說你別急呀,不跟別人比，怎么顯得你優秀呢？這竟然也算個道理，而我竟也嘿嘿地笑著點頭。

秋天的時候，看到報紙上說凌晨有流星雨，相愛的人在那一刻許愿，一定會夢想成真的。興沖沖地跑去約筱筱，她卻說好像我還沒有愛一顆顆美麗的流星在黯黑的天際劃過，我和筱筱閉著眼默默許愿。睜開后，我說我愿我最愛的人也愛我，你呢？筱筱微笑著凝望我，那眼神仿佛是在一泓清泉中尋找著稍縱即逝的小魚，特深情。

看完流星雨，我倆不敢回學校，就隨處逛著，一種淡淡的情愫就像紛飛的小蟲縈繞在我們周圍。最后在胡同口吃完餛飩告別時，筱筱忽然奇怪地問我：幾月幾號？我說：10月23號啊。她又問：那現在幾點啊？我說6點33分，怎么了？沒什么呀，筱筱很曖昧地看著我緩緩道，記住這個時刻，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呀。

3

如果你愛過，你就會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一回事，愛一個人又是另一回事。愛還是不愛，這才是一個關鍵。不過這個問題在筱筱那兒不成為問題，她用亦舒的話給我解釋：陪你在路上滿心歡喜，是因為風景，不是因為你——所以我們走著看吧，哪一天大家都累了，不想走了，再愛吧。

筱筱送我一個方形的水晶魚缸，我把它放在寢室的窗臺上，每天清晨的陽光會把魚缸照得晶瑩剔透，遠遠地看去就像在暖暖的陽光里游泳。從那以后，筱筱時常會冷不丁地殺進男生寢室，把近乎全裸的我們堵在被窩里。每次哥兒們很色情地尖叫時，她就會很不屑地沖我們喊：噯，叫什么叫啊，流氓，沒見過美女嗎？

畢業就在我與筱筱若即若離的初吻與纏綿中晃晃悠悠地到來了。那段日子，每一天都醉生夢死的，兄弟姐妹們熱血澎湃地說著有關青春有關愛情有關未來的話，然后天明時抹把淚背上行囊，從此天各一方。我決定留在這個城市，去應聘了幾家單位，立馬就找到了工作。而筱筱卻選擇了漂泊。誰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筱筱想好的事，永遠都沒有人可以阻止！

4

車站里，筱筱雙淚直流重重地吻著我的臉頰，隨后抽身便走，頭也不回。我遠遠地沖她的背影喊：“筱筱，我等你！”但邊上火車的轟隆聲吞沒了我的聲音。我眼睛晶瑩一片，不知道這一放手，最愛的是不是還會屬于我——是的，后來聽到《臥虎藏龍》里說：有的人心里有種毒， 漂泊就是這樣一種毒，如同淚珠，怎么也找不到安置的臉龐。我覺得，那說的就是筱筱。

兩個月后我已經逐漸適應工作，深得領導賞識。筱筱則依舊在路上，時不時地會發E-mail給我，用各種形容詞告訴我她的快樂，一張張照片撩撥著我的思念。當然，我對筱筱不再抱什么幻想，她漂泊，我安穩，她小資，我現實，她心懷夢想，屬于更遙遠未知的明天，而我只能看到今天，更多時候是活在昨天。

半年的時光，在煙霧飄渺中，一滑而過。不知道從哪一天起，筱筱的E-mail就斷掉了，我一遍一遍地給她發信，卻始終杳無音訊。起初還心懷錯覺，總覺得我和筱筱之間有某種無形的約定，無論怎么樣，最終我們還是會走到一起，可冬天來臨了，每天夢里，我都夢到她，卻只是一個背影，不停前行的背影，她從來不曾回頭望我一眼。我想，或許一切都該結束了吧。

5

春天來了的時候，單位搞活動要去春游。車子走到半途，手機響了，一接，聽到一個差點讓我掉淚的聲音……

筱筱回來了，又黑又瘦，頭發還是那么短，目光卻異樣地溫柔。一剎那我有點憋氣，我說你怎么回來了，才半年多呀？她說錢包癟了呀，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就來投靠你了，能在你這里敲一頓是一頓。她嘴巴歪歪地沖我壞笑，這一笑，把我所有的矯情都給沖垮了。

我去銀行里取了好多錢，筱筱說，嘿，是得好好敲你一頓，天南海北的時候特別想吃一種東西，夢里就想，現在你跟我走吧。筱筱拖著我走過大街，轉過小巷，路過學校，經過胡同，又找到了那個餛飩攤，我說不行不行，今天你怎么能吃這個呢？筱筱說為什么不能啊，喜歡就是最好的呀，其實那時我喜歡餛飩也喜歡你呀，其實流星雨那夜我許的愿，就是要我們在一起呀——現在，讓我們從頭開始吧。

入夜時，我忍不住問筱筱：你后來怎么連E-mail都不發給我呀？我還以為你去給雪人做老婆了呢。筱筱扇了我一下，切！那么邊遠的地方，我上哪兒找網吧給你發信呀，有一次我足足走了五十多公里，才找到一個只有五臺電腦的網吧啊。我又問：這經歷對你很重要嗎？筱筱說那當然。那你以后有錢了還繼續嗎？我接著又問。筱筱說夠了，有一次就夠了，因為……我累了……不想走了。

是的，筱筱和我都累了，我們兩個人是真的都想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