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榮
古時,老君山半山腰,有一堵懸崖。
懸崖四周,長著古樹、古藤、古竹,虎、豹狂嘯其中,鷹、鷂盤旋其上。
懸崖上,流下四股小溪,飛濺而下,如四匹白絹飛舞,似四根琴弦奏鳴。
懸崖下,四股小溪匯成一潭,彎彎曲曲,丁丁冬冬,流向老君山下。
溪水兩岸,住著三、四家人,寨子叫采氏。
溪水左岸,有間小竹樓,住著父、母、女三人,女兒叫蚩采。
溪水右岸,也有間小竹樓,住著父、母、子三人,兒子叫采咼。
蚩采與采咼兩家,門對門,戶對戶,中間僅有一溪之隔,水面搭著雙木小橋。
蚩采與采咼,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采咼僅大蚩采兩個時辰。
長到七、八歲,他倆一起摘山花,一起捉蝴蝶;一起進山砍柴,一起出門放牛;一起喝山泉,一起吃野果。
長到十二歲,他倆一同栽玉米,一同割地谷;一同吹木葉,一同吹竹笛;一同唱歌,一同跳舞。
長到十六歲,蚩采像山下的櫻花,艷麗奪目;采咼像山上的金竹,標致無比;蚩采像門前的溪水,清澈明亮;采咼像屋后的黃栗,聳立云天。
長到十八歲,眾人說,他倆是天生的一對;雙方父母說,他倆是地設的一雙。
于是,蚩采與采咼,就在春天里訂親,在金秋時節成親。
一天,蚩采背著弩箭,采咼扛著獵槍,走出竹樓,進入林海,到懸崖頂上打獵。
懸崖頂端,是一大塊坪地,中央,有個大龍潭。懸崖壁上的四股小溪,就是此潭流出來的。
龍潭水面,汩汩冒水,如龍吐珠,一顆顆一串串,連續不斷,大而且圓。晶瑩剔透。
龍潭四周,長著槌栗樹、大葉樹、牛角樹,長著苦竹、薄竹、吊竹、懸掛著黑藤、黃藤、青藤,開放著杜鵑花、刺梨花、馬櫻花,閃亮著羊奶果、紐子果、飯團果。
蚩采與采咼來到龍潭邊,面對絢麗春光,情不自禁地放下獵槍和弩箭,一個吹起木葉,一個跳起舞來。
頓時,莽莽蒼蒼的森林,繚繞著婉轉悠揚的木葉聲;清澈明凈的龍潭,倒映著婀娜多姿的身影……
樂了一番,蚩采才端著弩箭,采咼才端著獵槍,耳聽八方,眼觀六路,一前一后,忽左忽右,忽快忽慢,向著老君山山頂,搜索而去。
他倆呀,見麂子就追趕,見老虎就射擊,忽而東,忽而西,忽而南,忽而北。刺戳著腳不哼,竹劃破臉不叫,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但是,不用說豹子、麂子、獐子,就連箐雞、竹雞、錦雞,也未獵獲一只。
正在氣餒之時,一只梅花鹿從竹叢內刷刷跑出,從青楓樹腳,叫著跑著,向半山腰的大龍潭,飛奔而去。
發現了梅花鹿,蚩采張弓搭箭,連射幾箭,卻箭箭未中。接著,她倆眼死死盯住它,尾追其后,吼著射著,窮追不舍。
此時,采咼在另外一地。也看見梅花鹿奔跑下山,立即從側面飛奔,想搶到梅花鹿前面,進行截擊。
就在這時,也許命中注定,也許是老天安排,蚩采踩翻了一個石頭,啪地一聲倒地,劈里啪啦,直向山下滾去。
采咼見這景象,大驚失色。
蚩采不停的翻滾,石呀,土呀,枯枝敗葉呀,都被掀翻起來,互相交織,連成一片,不斷飛落,嘩嘩作響。
樹上的鳥雀,聽見響聲,到處飛鳴。
樹下的野獸,聽見響聲,不斷嚎叫,四處奔跑。
采咼稍呆一會,哭著喊著,如瘋似狂,連跑帶滾,連滾帶滑,連滑帶梭,緊追下山。
蚩采滾呀滾,翻呀翻,不知翻滾了多少時候,也不知滾了多少路程,最后,才啪地落在大龍潭旁邊,仰面朝天,躺在花叢中,一動未動,一哼未哼。
采咼趕到,見蚩采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搖她她不動,喊她她不答,心口不會跳,口鼻沒有氣,就大哭大叫起來。
蚩采死了,不得了啦!
不得了啦,太陽落了,月亮落了!
不得了啦,天塌了,地陷了!
他大哭大叫,嗓子啞了,淚流干了!
他大哭大叫,嘴流血了,眼流血了!
他一邊哭,一邊叫,一邊用手刨土,一捧一捧又一捧,放在蚩采身上,原地將她掩埋了。
他一邊哭,一邊叫,一邊砍來竹木,搭成人字棚,準備長期在這里,守候著蚩采的墳。
此時,正是陽春三月。
安埋的第一天,怪事發生了——
那天清晨,森林之中,突然回響著一陣又一陣的口弦聲,優美動聽。
采咼一看,一個如花賽花的姑娘,簪著三枝七葉植物,穿著綠色緊身短衣,拖著綠色百褶長裙,面帶春風,站在他身邊。
那姑娘手提長裙,面對采咼,美目顧盼,唱起了情歌,百般引誘。
那些歌,支支動聽。
那些詞,句句如蜜。
采咼蒙著雙耳,閉著雙眼,木頭一般。
不多一會,口弦聲、歌聲,停止了。
采咼一看,那姑娘不見了身影。
但是,那土墳上,卻長滿了三枝七葉的植物,如一塊綠色毯子,將墳覆蓋在下面。
安埋的第二天,怪事又發生了——
那天清晨,森林之中,突然響著一陣又一陣的竹笛聲,清脆悅耳。
采咼一看,一個如月賽月的姑娘,簪著些花一般的圓盤形紅籽,穿著紅色緊身短衣,拖著紅色百褶長裙,情意綿綿,站在他身邊。
那姑娘抖動著百褶長裙,圍繞采咼,時顰時笑,跳起了舞,千般引誘。
那舞步,步步生情。
那舞姿,輕盈柔美。采咼蒙著雙耳,閉著雙眼,木頭一般。
不多一會,竹笛聲,停止了。
采咼一看,那姑娘不見了身影。
但是,那土墳上的植物頂端,卻綴滿花一般的圓形紅籽,如一塊紅色毯子,將墳覆蓋在下面。
安埋后的第三天,怪事再次發生了——
那天清晨,森林之中,突然響著一陣又一陣的蘆笙聲,優揚宛轉。
采咼一看,一個如鳳賽鳳的姑娘,簪著些花一般的圓形紅籽,穿著綠色緊身短衣,拖著紅色百褶長裙,拿著一把花傘,嬌媚無比,站在他身邊。
那姑娘刷地撐開花傘,且唱且舞,時急時緩,萬般引誘。
那花傘,團團轉動,金光四射。
那長裙,時舒時斂,香風四起。
那歌聲,情語低訴,時高時低。
那舞姿,嬌柔嫣然,變化萬千。
那神態,默默欲語,風情萬種。
不多一會,蘆笙聲、歌聲,停止了。
采咼一看,那姑娘不見了身影。
但是,那土墳上,仍然是三枝七葉植物,頂端仍然綴著花一般的圓盤形紅籽,然而,其根部卻露出許多人形模樣來。
采咼一見,不知何故,啪地一聲倒在地上,死了,如睡著了一般。
這一死,不知過了多少年!
有一天清晨,森林之中,口弦嗡嗡,竹笛嘟嘟,蘆笙啦啦,不斷合鳴!
樂曲聲中,采咼活過來了!
他看土墳,仍然覆蓋著三枝七葉,綴著花一般圓盤形紅籽的植物。
他看人字形竹棚,卻早已腐朽倒地,化為泥土。
他看自己,卻不知何年何月何日,長出千條萬條地板藤,從頭到腳,牢牢實實地將他纏住。他想翻身,動彈不得,想爬起來,無能為力。
于是采咼拿起刀子,將地板藤一根一條地割斷,才翻身站立起來。
接著,采咼走到土墳旁,呼喚著蚩采的名字,用手刨出墳上的植物,用手刨著土墳。
過了一陣,墳刨開了!
他看蚩采,她如睡著一般,滿身的血沒有了,渾身的傷痕不見了,比以往更美麗了!
他笑著將她扶起,笑著把她抱在懷中。
龍潭中,倒映著他倆相依相偎的身影。
頓時,春風習習,旭日東升。
頓時,百花齊放。百鳥爭鳴。
接著,采咼摘下一片木葉,盡情地吹。
蚩采拖著長裙,隨韻宛轉飛舞。
頓時,泉水丁冬,波光粼粼。
頓時,金蜂飛舞,彩蝶追逐。太陽當空時分,他倆將刨出來的植物栽了一半,捆了一半,男的挑,女的背,沿著彎彎曲曲的路,走下老君山,回家了。
拿那植物救他倆的人,叫三七姑娘。
原來,三七姑娘見蚩采與采咼美麗善良,相戀相愛,在他與她生死離分時,她三次考驗采咼,見他忠貞不渝,才救他倆,讓他倆團圓的。
此后,為不忘三七姑娘救命之恩,蚩采與采咼將那種植物,叫做三七。
此后,他倆栽種三七,為人治病,專門行醫了。
三七就這樣傳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