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忙時節

十　月

瓜農

笑聲四處藤蔓，爬出這年景，挺好。瓜農的心情瓜花朵朵，鮮艷，亮麗，有陽光與色彩。

種瓜得瓜。循著這條不褪色的藤子，瓜農—年四季都在跋涉。他們知道，希望是一條常青藤。只要攥緊不放，只要心系著—顆不變質的種子，不舍棄生命深處的根系，總有一天會瓜甜果碩，在某個節眼上，在某個拐彎處，在季節的盡頭。

為了這個滾圓的日子，瓜農早出晚歸，披星戴月，播灑汗水、心血。瓜是個會爭氣的金娃娃，把汗水和心血積蓄，放大，提純，讓苦難的日子兌換出甘甜的漿液。

最難熬的是那些不守秩序的節氣，天氣是今調皮鬼，有時冷不防地做鬼臉，讓貼在瓜苗上的心兒，吊在瓜藤上的膽子，被那些不合時宜的冰雹、烈日抽打，有時甚至打破瓜農的憧憬，打折瓜農的希冀。他們還擔心日子會長出白條和蛀蟲，白條里布置著荒涼與悲傷，那可是比冰雹，比霜雪更白更冷更重的擔子呀。而蛀蟲，會把積淀下來的光陰掏空，把凝聚下來的甘甜飲干。農民，誰不擔心一心呵護和打動的土地，一轉眼就長出蛀子和白條呢。

汗滴禾下土。瓜農知道，汗水是不變質的良種，只要用心種下，總是長出好心情好日子來，因而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虔誠，堅定，無怨無悔。可是，誰聽到了汗滴下土和種子拔節的聲音?誰讀懂了瓜秧舒展自由和瓜藤四處跋涉的艱難?誰能摸到了甘甜深處的根須和源泉?

風調雨順的日子，瓜農的心情春暖花開，天高氣爽，采花的蜜蜂如期抵達，把美妙的歌聲送到心枝上，釀造出了蜜，甜了山歌，甜了山寨。

苦盡甘來。這個成語被瓜農反反復復地復制。“苦”字變得越來越小了，“甘”字愈來愈被放大。通向瓜園的道路漸走漸近，走向市場的道路愈走愈寬廣。拔草

好日子不容易，除草、施肥是少不了的抒情和歌唱方式，絕不允許那些野藤、雜草占據。

希望瘋長的季節，農民常常翻曬出好心情，用心專注去拔草、施肥。他們把整個身心都投放農業和泥土深處，去侍弄一茬茬向上茁長的民諺與歌謠，拔掉那些雜七雜八的野藤、雜草；歌唱的季節，農民愛用土里土氣的樂器，甚至只用滿是繭子的雙手，拔掉多余的音符，剔除那些難聽的雜音。他們拔草動作非常利索，像《高山流水》，韻味十足。那些野藤、雜草紛紛倒下，在身后，像戰敗的侵略者，奄奄一息。有些草，拔了又長，長了又拔。有些草，怎么也拔不掉，這些草扎在農人的心田，像條蛇不斷蠕動啃咬……

父母是拔草的高手，那些玉米、高粱、紅薯、花生地，總被梳理得井井有條，干干凈凈，有時我會加入其中，讓父母生發出一些美好的樂感。父母…生都在拔草，不讓雜草、野藤占據有限的時光。趴在地里拔草的父母，雙手沾滿紅紅的泥土，還有綠綠的葉汁，那些圓潤的豐收氣味，順著他們的雙手款款沁入，讓他們幸福滿懷。最讓他們難以釋懷的是棲居城里的作物，會不會因為缺土少肥，會不會雜草叢生……

穿過歲月的阡陌，我走出了鄉村，在城里拔草了好多年。農民拔草的姿態就走進我的心田，使我學會選擇，學會該保留什么，去掉什么。在城里拔草的日子，我不敢有草野的動機，老老實實去耕耘，去施肥，去除草，種出芃芃的自己，生怕自己、連同父母的希冀被淹沒在雜草叢中。

拔草，不停地拔草，不讓生命饑荒。施肥

土地是我們的姓氏，農民是我們的父母。我們是抽干了父母營養的作物，愈茁壯向上，我們的父母愈瘦小低矮下去。懂得感恩的人，總忘不了營養大地，營養自己的父母，給大地施肥、營養、反哺，給父母施恩、給愛、撫養。

農民是最疼愛自己父母的作物，他們把大地當作自己的衣食父母，一生一世把自己交給土地。他們疼愛父母的方式多種多樣，堅守、侍陪、除草、施肥、營養，皈依、頂禮、膜拜永遠是他們亙古不變的姿態。

施肥不僅是營養土地，更是為了自己的成長壯大，與土地與作物相依為命的農民，他們知道施予的重要。他們俯下身子施肥，播下心血與汗水，施予虔誠的愛情，讓大地不斷豐潤，讓日子不斷豐碩，讓生命不斷生機。

施肥，來不得半點虛假，要有滾燙的心，滿腔的熱情，豐沛的摯愛。假化肥、假種子、假農藥……只會讓大地受傷，使作物哭泣，讓成長的時光中毒，讓農民的感情空耗。栽培時節，農民小心翼翼，不時舉頭望天，不時俯首注地，他們把肥料扎在土里，心地總會滋長些憂慮的雜草。

誰都一樣會老去，老去的都會進入土地，可是，進入土地的會不會都是肥料?培土

施肥后，就是培土。作物不是盲目地瘋長，它要站在厚積的大地，立足于自己深入泥土的深度，以及泥土對自己的親和力。農人收成就在這樣的比例關系中打上一個參數——培土。

農人一生都在培土，站在厚實的大地上，農人不會倒下，他們是大地之上的風景，給我們立場堅定與根本牢固的意象。

厚積而薄發，有頭才有尾，農民樸素的生存方式，讓作物終生受益，讓大地永不衰老。培土，讓青春多些亮麗，讓生命多些啟動力和向上力，去迎接陽光雨露的更多普照和潤澤。培土，把血與火注入，把愛與戀灌注。

培土過后，等待收割。農民在季節的深處，醮點月光和夢想，磨刀霍霍。作物長到一定高度了，就開始失衡，把最飽滿的部分凸現出來，讓農民仰望，也讓農人哈腰，它們黃燦燦的，生動著整個田野和村莊，也生動著農人的臉龐。

培土過后，農人的心情花繁錦簇，歡快的鳥雀和抒情的蜂蝶在枝頭盤旋。農人已準備好足夠的汗水和熱血，去作季節最后的彈唱。

誰讀懂了農民，誰就走進了農民：誰收割了農民的智慧，誰就是茁壯的作物，誰就是不倒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