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茗
一個稱職的君王,必須擁有獅子般的兇猛和狐貍般的狡詐。只擁有世俗美德的君王,常常反而讓國家毀滅,所以做君王的人,還要有做壞事的能力。
只要結果對正義的達成有必要,任何違犯道德的罪行都是被允許的。做君王的人,要懂得如何犧牲別人。
……
16世紀,馬基雅維里在《君主論》(The Prince)里寫下這些驚世駭俗的言論;而20世紀,這本書成為兩大名人的寶典———希特勒宣稱《君主論》是他的床頭讀物,墨索里尼則推崇《君主論》是政治家的最高指導原則。
桑塔·科羅切在佛羅倫薩的諸多教堂中,算不上鼎鼎有名。但任何一部準備討論歐洲近代文化或者意大利文藝復興的著作中,都不得不為它預留一個位置。因為,那里是馬基雅維里的葬身之所。
在那具貌不驚人的灰色石槨中,其實并沒有這位叫人不知是愛是恨的“巨人”的遺體,這是1787年———在馬基雅維里死后整整260年———人們為他修的一處紀念碑。或者真的是不知如何表達他們對他的崇敬之情,那碑文寫得最簡單也最驕傲:“這位偉人的名字使任何墓志銘都相形失色”。
命運寵兒
恩格斯曾經不無羨慕地追述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那是一個需要巨人并且誕生了巨人的時代。”對于懷才不遇者們來說,這又是一個幸運兒輩出的時代:“巨人”之所以能夠成為“巨人”,豈不是時代使然?
馬基雅維里就是這樣的幸運兒。他于1469年5月3日出生在佛羅倫薩,家中雖是貴族,但不顯赫也不富有,然而幸運的是,他的父親貝納多和當時佛羅倫薩最優秀的人文主義者們關系密切,這給馬基雅維里出人頭地帶來了可能。
在馬基雅維里很小的時候,他就被送到學校學習拉丁文。他的學校教育是在佛羅倫薩大學完成的,師從阿德里安尼。阿氏1498年春天成為佛羅倫薩共和國第一國務秘書后不久,馬基雅維里被大元老院任命為第二國務秘書,其時他才剛剛過了29歲的生日,在政府里不過是個毛頭小伙子。如果沒有老師的推薦,單純憑借馬基雅維里的資歷,這一任命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馬基雅維里很快就向人們證明了阿德里安尼眼光獨具。第二年,馬基雅維里被委以外交重任,主要任務是駐節國外,向國內提交外交事務報告。在1499—1512年,他代表佛羅倫薩共和國先后出訪國外近30次,履足瑞士、法國、德意志諸國和意大利各城邦,這為他提供了近距離接觸當時歐洲世界里一些最偉大的政治人物的機會,也讓他留下相當于三卷巨著的外事報告。
冷眼觀“獅”
1502年,馬基雅維里接受了一個棘手的命令:與羅馬納公爵博幾亞商議結盟。年輕的博幾亞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兒子,從1501年開始,閃電般地發動了一系列戰爭,攻城略地,令人膽寒,成為佛羅倫薩共和國不得不防備的潛在敵人。馬基雅維里先后與博幾亞晤面3次,總共有至少3個月相處的時間,經常和博幾亞促膝而談,對博氏的遠大抱負和富于行動性的品格印象甚深。
馬基雅維里見證了博幾亞從飛黃騰達到衰落消亡的過程,對于明晰馬基雅維里的思想線索、激發他的想象力,后者比任何統治者都來得重要。博氏可能從未想到過,自己的一言一行,會作為馬基雅維里式君主的最佳典型,直接或間接地載入馬基雅維里主義創始人的全部作品中。
博幾亞在政治運作中,把他那“優雅的冷酷”發揮得淋漓盡致。馬基雅維里完全明白博幾亞是在尋求自己的私利,但他認為,博幾亞的私利和他的國家公共利益是一致的,因此,在他給國內的報告中,他情不自禁加了一句:“我不能不為之感嘆!”
“我愛我的靈魂,更愛我的祖國”
人最大的幸福就在于能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馬基雅維里在37到43歲的這一時期,就擁有這樣的幸福,他決非浪得虛名之徒。然而,事實上,自29歲擔任公職以來,盡管他在軍事和外交上屢建奇功,但沒有證據表明他的職位和待遇發生了變化。
他沒有為個人作任何應付不測的準備,因此,命運之神在1512年拋棄了馬基雅維里時,他顯得毫無還手之力。那一年,西班牙軍隊占領了佛羅倫薩,共和國的領袖紛紛出逃,被驅逐的前統治者美第奇家族回國。
馬基雅維里沒有逃亡,而是留在佛羅倫薩等待美第奇家族,希望繼續為國效力。然而,喬萬尼·美第奇進入佛羅倫薩后一個月,馬基雅維里就被解除職務,并被禁止在佛羅倫薩境內活動一年,還要付巨額保證金。1513年2月,更沉重的打擊落到了馬基雅維里身上。他被懷疑參與了一個反對美第奇政府的陰謀活動,被逮捕入獄,直到一年后,喬萬尼被選為教皇利奧十世,大赦國中,他才獲得釋放。
經過磨難的馬基雅維里并沒有放棄為國效勞的希望。為此,他求助于從前的同僚、現任佛羅倫薩駐羅馬大使韋多利。然而,連寫了幾封催促的信件而未獲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馬基雅維里終于意識到韋多利對他重返政治舞臺的愿望愛莫能助。他不得不回到他在桑·卡西亞諾的小農莊。
但即使在這樣的境遇中,馬基雅維里仍未忘情政治。過去15年的從政生涯的所見所聞,給他提供了無數的思想素材,風光之時來不及細細咀嚼,在落寞之中倒使他回昧不已。1513年秋天,在捉畫眉之余,他開始了《君主論》的創作。
白天,他像個農民一樣,過著平凡的日子;夜晚,他與古人靜靜交談。在一封信中,他寫道:“黃昏時分,回到家里。在書房門口,我脫下沾滿塵土的工作裝,換上官服,整肅威儀,進入古人的宮廷。”
《君主論》是為了被起用而進獻給美第奇家族的,但直到1514年夏天,他的苦心孤詣沒有得到任何回音,他不得不放棄這一“夢想”,日益把自己看作一個單純的“文人”。但是,馬基雅維里骨子里是個行動的人,他不喜歡這種“謙恭和沉思”的生活。因此,一旦有機會報效祖國,他就不顧一切地投入其中。
廉頗老矣
1520年,幸運之神似乎又想起了已被它冷落多年的馬基雅維里。經朋友引見,在佛羅倫薩的新統治者朱利奧·美第奇授意下,佛羅倫薩大學選任馬基雅維里為歷史編纂,主要的任務是撰寫佛羅倫薩的歷史。
修史的工作在馬基雅維里眼里不啻是又一次探討政治和公共事務本質的活動。在《佛羅倫薩史》中,他從公元379年羅馬帝國的衰亡寫起,一直寫到1492年美第奇家族被推翻,主旨在探討“經過了1000年的辛勤勞苦,佛羅倫薩為何變得這樣孱弱不堪”。他的結論是“腐敗”:“君主、士兵、共和國的領袖為了保持他們不配享有的名譽而玩弄詭計和陰謀”,才使意大利人“重新陷入奴隸的境地”。
政治總是讓人難以捉摸。1527年5月,和法國爭奪在意大利霸權的西班牙軍隊洗劫了羅馬,佛羅倫薩的共和主義者乘機起事,16日宣布恢復共和國。
聞聽這個消息,馬基雅維里從鄉間匆匆趕回佛羅倫薩,他希望自己能夠官復原職。但是,新上臺的年輕一代對他過去6年里與美第奇家族的來往極為不滿。在他們眼里,他只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一向隨風飄擺,不值重用。
馬基雅維里老了,不再是風華正茂的那個年輕人。命運女神已經移情別戀。她給了他希望,卻又殘忍地收了回去。經過苦苦爭取而重新回到權力中心的馬基雅維里,經此打擊一個月后,終老于權力旁觀者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