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平 蘇 丹

緣起:摩的司機本科畢業
2004年5月5日晚23點50分,上海東北角的控江路,記者工作完急著回家,因一時叫不到出租車,公共汽車末班車也已經開走,正巧路口停著幾輛拉客的摩托車,于是記者決定選擇搭乘“摩的”回家。時間已近午夜,記者又是孤身小女子,為了安全起見,記者只能在眾多“摩的”司機中“以貌取人”。其中一位“摩的”司機看上去干凈利索文質彬彬,戴著一副近視眼鏡,頗有讀書人氣質,于是記者上了他的摩托車,在深夜的街道上在奔馳中有了如下對話:
記者:覺得你不太像是開摩托車的。
司機:怎么不像啊?那你看我像是干什么的?
記者:我倒覺得你有讀書人的氣質。
司機:你眼力不錯,我是哈爾濱工業大學本科畢業的。
記者:是嗎?名牌大學畢業怎么在開摩托拉客?
司機:我有工作單位的,在上柴股份。
記者:單位也不錯啊,是工資少嗎?
司機:每月三四千元。
記者:也不算少啦,怎么晚上還要掙這辛苦錢?
司機:唉,想做個上海人就要在上海買房子安家,我現在只能租房子住,上海的房價太貴,靠我的那點工資買不起啊,只能出來掙外快。
記者:每天要干到幾點?
司機:每天下班后吃完飯就出來一直到半夜兩三點吧。
記者:哈工大畢業在東北一般都能找到不錯的工作和生活,你干嗎來上海這么辛苦?
司機:我原來在濟南輕騎集團上班,干了兩年就跑到上海來了,我覺得上海是一個好城市。
記者:好在哪里呢?
司機:上海的工資高機會多啊,再說大城市誰不想來呢。
記者:那你來上海多久了?
司機:三年多了。為了有套自己的房子一定是要吃苦的,堅持過來就好了。
記者:和上海人相處容易嗎?
司機:不容易,上海人太精明。
當一周后記者再次見到那位“摩的”司機時,剛好他和妻子準備外出。他的妻子穿著一身睡衣在他身后站著,司機把安全帽給她,她戴上后坐上了摩托車。記者向司機打招呼,司機的臉色挺疲憊地說:“有時候真的有些不想干了,太累太難了,但不甘心啊,只能繼續留下堅持了!”然后這個本科學歷的“摩的”司機載著穿睡衣的妻子絕塵而去。
正值大學的畢業生就業時節,據了解,今年外地籍畢業生留滬的名額只有20%,但是在光大招聘會現場,記者發現依然有大量的外地籍大學畢業生擠破腦袋要留在上海,相當一部分回家鄉可以有優越工作和生活的大學畢業生為了留在上海,情愿拿幾百元的月薪,這讓記者立刻想起了那位名牌大學畢業卻在深夜開著摩托車載客只為了要做一個有一套上海房子的“上海人”的“摩的”司機,究竟是什么讓這些人“頑強”甚至“艱難”但心甘情愿地做一個“海漂”,成為一個“上海人”究竟為何有如此大的吸引力?為此,記者展開了調查。

“千金小姐”在上海孤獨
據說在華師大自考班有一個“來頭不小”的女生,其父是內蒙古包頭市市政領導,母親是一家當地著名速凍食品公司的老板。在家鄉算得上是“千金大小姐”,卻到上海來讀自考班,記者覺得很奇怪,于是輾轉找到了這位女生并證實了她的背景,她叫秦娜。
記者:你在家鄉考過大學嗎?
秦娜:去年考的,落榜了。
記者:按照你的背景,完全可以在當地讀一個像樣的大學,然后順利找一個體面的工作,享受著優厚安逸的生活,干嗎還要到上海來這么辛苦讀自考班?
秦娜:父母也是這樣勸我的,他們只有我一個女兒,希望我能留在他們身邊。但我就是想到上+海。
記者:來了后感覺怎么樣?
秦娜:非常不容易。我只能投靠我在這里的一個遠房親戚,我在她那里住了半年,但沒有人告訴我外面陽臺上那兩個伸出來的竹竿是用來曬被子的,我的被子兩個月沒曬過,一切都要我自己了解自己動手,沒人幫我。
記者:我們先不說上海的社會環境,在學校里同學中有很多都是上海人吧,你覺得你能融入他們嗎?
秦娜:很難,上海話我也不會講,而我的同學在一起就講上海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有被排斥的感覺。
記者:你經濟上面應該不成問題吧?
秦娜:對我來說,有的恐怕只是錢。爸爸不舍得我離他們那么遠,所以每個月給我寄5000塊錢。但我在上海不懂得怎樣花錢,他們可以用10塊錢買到一個外地人花幾百塊錢買到的東西,我實在不能容忍自己這一點,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經常我與班級同學一起逛街我花上一千塊錢,買的東西,跟她們用幾十塊錢買的東西差不多,而且還不流行,回來被她們取笑。
記者:這一年來總的感受怎么樣?
秦娜:原先是早就有思想準備上海是個復雜的地方,現在我只想說金錢在上海既有用,又沒用,金錢在上海買不到做上海人的優越性,買不到快樂,甚至會加劇孤獨感。
記者:上海的競爭非常激烈,有沒有想過萬一自考考不出來,學歷低找不到工作怎么辦?
秦娜:我不知道,但我還是想嘗試。
記者:是不是因為有父母在后面撐腰?他們不可能撐一輩子吧?
秦娜:等我考出來,我會依靠自己的。
記者:有沒有想過回去?
秦娜:不,不回去。
記者:為什么?
秦娜:上海是真正的現代都市,而且在這里可以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和內地層次不一樣,而且上海給人過另一種生活的機會。

“市長公子”為暫住證“拼命”
賴汶峰是那種典型的死活都要在上海的外地人,但是他的父親卻是山東一個大市的市長。這位“市長公子”1997年畢業于上海的一個大專,父親原打算送他出國或者讓他回家,然而他“賴”在了上海,漂了整整三年。然后自己開了一家小廣告公司。
記者:能和我說說那三年“漂”的經歷嗎?
賴汶峰:1997年剛畢業的時候,我到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誰知公司半年后倒閉了,而我試用期還沒轉正,當然戶口還留在學校。我又找了另一家公司,是出版行業的,也不順利,試用期沒薪水,還特別累,有時讓我進工廠,做些倉庫管理之類的活,但這個公司答應說,如果我能工作一年,就給我辦一個暫時居住證,因為學校兩年后會把我的戶口打回原籍的,于是為了這個臨時戶口我就干了兩年,兩年后,公司給我辦了暫住證,我才辭職。出版公司的那兩年真是很苦,為了那張上海暫住證,我真是賭一把了。后來父親資助我我才開辦了今天的廣告公司。說起這個廣告公司,剛起步時,也是步履維艱。
記者:在上海除了辛苦還有沒有別的“痛苦”?
賴汶峰:我曾經談了一個上海女朋友,但因為受不了她的大小姐脾氣,最終分手了。其實她看不起外地人,兩個人在外面吃飯,她會看不慣我的用餐方式。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不小陰影。
記者:這么些年吃了這么多苦,有沒有想到回去?畢竟在家鄉你是市長的兒子。
賴汶峰:沒有想過,我爸勸過我,但我怎么都不想回去,在上海再苦再累也不回去。
記者:為什么?
賴汶峰:說來也怪,倒也不是覺得家鄉貧困或者環境不好,我覺得上海一旦你居住過,總有股吸引力讓你離不開她。上海應該是一個海納百川的城市,我們外地人能發揮,能起巨大的作用,中國恐怕只有這么一個城市是這樣。
記者:那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是上海人了?
賴汶峰:事實上,看不慣上海的排外心理,那恰恰是缺乏自信的表現,不要將自己局限在“上海本地人”這樣狹窄的觀念里,關于自己是不是上海人,要看自己的評價,我認為在上海,你只要在努力,能為上海做貢獻,你就是名副其實的上海人。如果聽了老爸的話,打回山東,我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乞丐想讓兒子做上海人
5月9日下午,記者在陜西南路的襄陽市場偶遇一個操著簡單英語專門向外國人行乞的乞丐,為了維護一點“國格”,記者給了他一個盒飯,以此“暫停”他的行為,有了這樣一盒飯,記者便打算“教育”他,讓他別在這里丟中國人的臉。
記者:哪兒來的?
乞丐:安徽。
記者:看你也不殘疾,干嗎非要到上海來討飯?
乞丐:我原來打算到上海打工的,可沒人要我。
記者:既然這樣干嗎不回去?
乞丐:家里掙不到錢,我要讓我的小兒子到上海來讀大學。他學習很好,已經上高一了。
記者:干嗎非得到上海念大學?你能負擔得起嗎?
乞丐:只要能在上海上大學,再困難也要讓他念!上完大學留在上海,兒子就可以做上海人,我們一家都可以到上海來了。
記者:你認為你的想法很容易實現嗎?
乞丐:總要試試看吧。上海是個好地方。
記者:好在哪兒?
乞丐:過好日子的機會多。
在記者的整個調查中,在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堅持“漂”在上海的人們甚至乞丐的嘴里都聽到了“機會”兩個字,正是上海無數的“傳奇”和造就這些“傳奇”的環境讓他們看見了“機會”——成為另一種人、成就另一種人生的機會。也許他們實現夢想的過程可能將要經歷無數艱難險阻,或者根本就無法實現,人生是需要希望來支撐的,而上海可以提供這種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