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者在接觸了大量的學生以后,決定將作弊這個問題提到掌握著作弊學生“生殺大權”的學校去,想聽聽學校是怎么來看待“作弊”這個問題的。于是按照常規思維,記者直接找到了上海某全國著名大學的教務處,但吃了一個狠狠的閉門羹。教務處有關領導這樣回答記者:“我校對作弊問題不接受任何采訪,而且我相信,沒有一所學校會接受這樣的采訪!”于是記者只能“挖空心思”去找老師,所幸老師們還是很配合,能對記者“口吐真言”,而且對學校的態度表示“在意料之中”,他們說誰愿意記者挖掘自己不光彩的一面呢。因此為了保護接受采訪的老師們,記者將不暴露他們所在的學校和他們的名字。
李老師:一個人就讓一個分數憋死了
記者:聽說您經常監考英語四六級考試?
李老師:是啊,另外我也經常作為副監考監考政治類的公共課考試。公共課和英語四六級的考生比較多,老師又比較少,所以常常在考試的時候需要別的老師支援。
記者:您自己教什么?
李老師:我是班主任,搞學生工作。
記者:能跟我談談作弊的情況嗎?比如四、六級的“槍手”。
李老師:“槍手”肯定是有的,但是現在很難抓到,因為都做好了假證件。我們檢查也只是檢查考生本人的臉和身份證、準考證上的照片是否是同一人,既然做好了假證件,我們是很難判斷出的。當然有些“槍手”會在我們核對的時候表情過度緊張,這樣會引起我們的注意。
記者:您抓到過嗎?
李老師:抓到過一次,就是因為他緊張得臉色都變了,引起了我們的懷疑,把他帶出去問他叫什么名字,出生年月日,他說的居然和身份證上的不符合,結果就抓出來了。
記者:有別的作弊方法嗎?
李老師:有,用手機耳機的,夾帶的打手勢的都有,但我們發現了一般不會抓,沒收工具或者至少半個小時站在他旁邊。其實沒必要去抓,只要讓他知道他被發現了,并且已經失去繼續作弊可能了,他的心理已經垮了,后面幾乎是大腦一片空白了。
記者:那些公共課作弊嚴重嗎?
李老師:很嚴重,甚至公開說話的都有,但是主監考的任課老師都比較客氣,我們做副監考的自然更不可能嚴格了。
記者:您覺得為什么現在學生作弊這么厲害?
李老師:我也經常和學生討論這個問題,所以我覺得我恐怕比較能夠代表學生發言。首先一些政治課的課程設計和內容讓學生很沒有興趣,平時上課沒幾個愿意好好聽的,但是考試還是要考,而且是死記硬背,大部分學生不愿意在這些課上花很多時間,所以考試就要依靠作弊,這些課程的考試中,連好學生都會去作弊。然后就是外語,無論是從學生角度還是作為一個老師,我覺得現在我們對英語的重視程度是過度了。本科沒有英語四級證書、碩士生沒有六級證書都拿不到學位,英語的重要甚至超過了所有的專業課,這沒有道理。我個人覺得外語這個東西究竟要學到什么程度,老師可以引導,但選擇權應該給學生,不能強制。我有一次監考六級,一個男考生哽咽著哀求我讓他看一眼字典,說是都考了4回了,到現在學位證書還拿不到,工作落實不了,可他就是學不好英語。當時我真是覺得心酸,一個都30出頭的大男人了,在考場里被一門考試弄得要掉眼淚。
記者:您的意思是教育制度有很大責任。
李老師:我們的“應試教育”讓考試變得太重要,太追求結果,無論想干什么都要考試,都要憑考試成績,而且還不管你是不是感興趣、是不是學得會、是不是適合學,常常一個人就讓一個分數憋死了,把人逼到這個份上,能不出歪門邪道嗎?
朱老師:學生的心里沒有誠信
記者:您在監考過程中是否抓到過很多作弊的學生?
朱老師:我監考的都是我教的課,一般這樣的監考老師不會主動去抓學生作弊。尤其是對一些做小動作的學生,比如東張西望、偷看別人兩眼的。我們大多會采用提醒、警告等,阻止學生的進一步“動作”。
記者:為什么呢?
朱老師:因為如果將這些學生上報到學校,一則處分記過會跟隨著學生的檔案,會影響他的前途甚至一生。二則處理學生的作弊也是一件很繁瑣的事情,抓得越多就越繁瑣。學校并沒有一個專管部門來處理作弊,哪個老師抓住的,哪個老師負責處理,寫報告、談話……至少半天,老師花不起這個時間。對于那些屢教不改,視老師的提醒為無物,特別不把老師當回事的學生我們會采取記下學生姓名,讓他的考試成績不及格這樣的方式。只有對那些明目張膽又目中無人、態度惡劣的學生,我們才會上報到學校,給與比較嚴厲的處分。當然這樣的學生很少。

記者:據您觀察,學生一般用什么手段作弊比較多?
朱老師:因為我們是工科,學生作弊基本上限于偷看同學的考卷、事先在考場課桌上抄公式這些手段。因為工科本身條件的限制,答案是很客觀、很明確的,對與錯很分明,沒有文科卷的主觀成分,所以翻書對他們來講并沒有太大的意義。至于夾帶紙張進考場的不多。對于利用課桌作弊,我們一般采取在考前15分鐘,將學生的姓名學號按一定次序寫在黑板上,讓學生對號入座的方法予以杜絕。這個辦法很有效,對于作弊,我認為老師更多地要采取預防措施,讓學生沒有機會作弊,這對他們更負責。
記者:在您眼中,什么樣的學生比較容易作弊?
朱老師:一般作弊的學生大多數是成績不怎么樣的學生,尤其是那些屢次作弊的“大戶”,成績比較差,他們沒有“包袱”,反正不作弊也一樣過不了,就算不幸被抓到,畢業前學校大都會給撤銷處分,所以作弊對他們來說就像是賭博,沒抓到就是賭贏了,也許就過了,抓到就自認倒霉,也無所謂。一般好學生不敢把自己的前途、命運、信譽作為賭注,畢竟從70分到80分并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但對于差生,從不及格到及格就是質的變化。當然現在的成績與獎學金、將來找工作的簡歷都掛鉤,所以一些成績較好的學生也會覺得不公平,一些成績中等,而作弊又沒有被抓的學生因此比他們績點高、拿獎學金,但是他們一般不會輕易就因為這個也去作弊,拿自己前途開玩笑,因為那樣對他們而言得不償失,但他們很憤怒,經常會對老師表達這種憤怒。這里我要說,有一部分原來不需要作弊就能及格的學生加入“作弊隊伍”完全是因為抵擋不住各種獎學金的誘惑,因此獎學金僅僅靠成績作為標準是有問題的。
記者:學生作弊被抓住后一般是怎樣的反應?
朱老師:有些學生當場會和老師大吵大鬧,死不承認,也有些學生覺得無所謂,很“瀟灑”地走出教室。但是一旦被抓到后面臨處分或者不及格就很少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了。不僅處分是大事,不及格現在也沒有了補考,直接重修,重修費不是一筆小數目,自己沒有錢,又無法向父母開口。所以這種時候,學生的“悔過”也和他們的作弊一樣五花八門。有個男生開始態度惡劣,絲毫沒有悔改之意。直至我說要上報學校,才開始慌了,說父母都是教師,如果這件事上報到學校,父母的同事會笑話,父母會很沒面子等等。不僅跪地哀求,甚至自己抽自己耳光。另有一女生作弊被抓后,得到我的家庭住址,跑來哭訴,弄得我家人都嚇了一跳。這樣的學生,真是什么都做得出。
記者:那么我想請問老師,是不是正是因為對作弊的懲罰不夠嚴厲才導致作弊猖獗呢?
朱老師:我覺得靠懲罰只能治表面現象,現在學校里作弊泛濫的根源是學生的心里沒有誠信,這是一個社會性的問題,關乎整個社會的氛圍,是整體國民性的誠信意識不足導致年輕一代視誠信為無物?,F在隨便問一個理工科或文科的學生,如果不用考試就讓他通過,他是不是會答應?答案幾乎很肯定:所有人都會答應。這就是現代人的生活方式,這就是現代青年所受的教育:只求結果,不問方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們撇開社會不說,就說校園,就說作弊,校規中對作弊的懲罰不可謂不嚴厲,但是當一個老師抓住一個作弊的學生的時候,先要上報所在院系,此時院系領導往往為了院系的形象,為了在學校的各項評比中不要因為有作弊落后,也為了自己的政績,總會要求監考老師不要上報學校,但是院系又不能自己給處分,最后頂多就是“不及格”。連老師都不把“誠信”當回事,怎么來要求學生?所以你問我作弊的根源,我覺得就是因為缺乏誠信的教育和氛圍,即使要用強制手段,也要讓學生知道,作弊不僅是學校給個處分就了事的,它還將影響到你將來一生的“信用消費”,如果不把這個事情做好,作弊就杜絕不了。
結語:社會只給我們提供了一種方法
面對泛濫成災的“作弊”,國家教育部說:“這樣下去不行了。”于是在國家統考上公然舞弊的將交給司法部門嚴懲。而學校對于作弊的懲罰也“與時俱進”地加進了新的內容,據記者了解,學校給“作弊”定了“四宗罪”并給予了相應的懲罰:一、涂改他人試卷姓名占為己有;二、代考雙方;三、組織團伙作弊;四、采用其它作弊手段。犯以上“四罪”之一者,屬考試嚴重作弊,給予勒令退學或開除學籍處分;在讀期間2次違反考場紀律者,給予留校察看處分;曾違反考場紀律又有作弊行為者,給予勒令退學處分。所有的懲罰不可謂不嚴厲,所有的防范也不可謂不嚴格,小到考前才通知座位,大到安排警察、布置屏蔽手機信號,但是為何“作弊”絲毫也沒有減少的趨勢,反而為了應對懲罰,不斷地花樣翻新,讓一場場考試由原本的所謂“公平競爭”變成三個層面上的“較量”:試卷上較量、作弊與不作弊的學生間較量,作弊學生和老師間“較量”,把人的智慧發揮在“作假”和“打假”上,這樣的考試不知道還有什么意義?
要說作弊的根源,老師們說的都很有道理,教育制度的不合理和誠信的缺失固然都是作弊的根源,但是我們也不得不看到整個社會給考試和分數帶來的巨大壓力。讀書就是為了考試,考試為了分數,分數為了文憑,文憑意味著好的收入和未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這個社會,未來的美好程度和證書的多少大小成正比,而證書背后就是一場場考試、一個個分數,這是一個怪圈。人追求美好生活是一種本能,本來人是可以通過很多合理合法的途徑去獲得這個結果的,但是我們的社會卻給我們只提供了一種方法和一種可能,讓人們在奔向美好未來的時候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不是“條條道路通羅馬”,如此“艱難”情境下,如此“激烈”競爭中,即使規定誰作弊要判死刑,恐怕也會有人甘冒殺頭之險的。
那么我們怎么辦?也許當有一天我們追求一種美好結果的時候不需要通過考試,不需要依賴分數,那么作弊才能完全杜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