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鳥

波音767在深圳機場起飛。頭等艙里，伴著一首悠揚的薩克斯金曲《回家》，陳大川輕輕舒出一口長氣，半躺半臥地閉上雙眼。腦海中開始浮現夏之雪高雅美麗的身影……

這次回北京，夏之雪為他訂了頭等艙票。在深圳的候機大廳里，她把那只精美的盒子還給了陳大川，“項鏈還是送給尊夫人吧。”陳大川感到突然，他在接過機票和禮盒時，兩眼始終沒有離開夏之雪的那雙像盛滿海水一樣多情、迷離的眼睛。從他們第一次在長江的游輪上邂逅相遇，陳大川便潛沉在這雙眼睛里。

八年前，陳大川由于在參加三峽蓄水前告別游的途中，給夏之雪母子倆拍了一組技藝高超的照片而認識他們。憑著敏銳的嗅覺，他捕捉到這女子絕非等閑之輩。這正是他多年尋找的那種既漂亮、又有內容的女人。

夕陽落進江水的時候，夏之雪說孩子累了，她要陪孩子去睡覺，如果不介意的話，晚上九點在舞廳里坐一坐。陳大川沒有推辭。

九點的時候，陳大川和夏之雪幾乎同時到達舞廳。舞廳設在船艙的頂層，四面有倉門通往外面的船欄。舞廳里燈光暗淡。二人落座，陳大川點了一杯可樂。夏之雪卻要了一瓶帝王干紅，隨后點了幾道小菜。攀談中，夏之雪告訴陳大川重慶是她的老家，她在深圳開了一家公司。陳大川也告訴她自己從事的職業。除了這些沒有其他。也許第一次與陌生人見面，為了保險起見，二人對自己的家庭等情況都有所保留。也許第一次碰到心儀的人動了真情，兩個人誰也不說離去。也許兩個渴望了解對方的男人和女人，更加渴望對方了解自己，于是他們假借談天說地，說東道西，講了一個又一個男女“授受不親”的故事。夏之雪說：“外國有一個情人節，好讓人羨慕。”說完半合半睜著迷離的大眼看著陳大川。陳大川會心地笑了笑說：“中國少數民族的走婚也不錯。”夏之雪說：“人為什么要束縛自己？”“是家庭、責任和傳統觀念。”夏之雪說：“不對。”陳大川笑了，他說：“實際上男人和女人的想法都差不多，只是擁有了理智，世界才多了這些隱私。”夏之雪說：“精辟。來，讓我們為擁有理智干杯！”夏之雪說這話時，聲音有些顫抖，陳大川聽了眼圈有些發熱。

旅游結束后的第三天，陳大川突然接到了夏之雪從深圳打來的電話，說是很懷念那個夜晚，同時對陳大川的技藝大加贊賞，她說真看不出來你隨手就這么一拍，我和兒子的形象就發揚光大了。陳大川說，我原來就是干攝影的，只是現在下海經商罷了，這不算什么，如果有機會，我愿再次為你效勞。對方咯咯笑了起來，夏之雪說，美的你，既騙色又騙吃的家伙！

一來二去，陳大川在電話里得知夏之雪小他五歲，離異已有十年，她現在和兒子在一起。至于她有如此好的條件為何不再結婚，理由很簡單，沒有合適的男人。我不想再結婚，但總想給兒子一個完整家庭的感覺。想來想去，這就獨守空門十載，天意讓我在長江上碰到你。陳大川說，我沒有你想得那么合適，我有妻子和女兒，而且非常和睦。夏之雪說，美的你，沒人想破壞你的家庭，你也甭往那上邊想，我只想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交個朋友，每年由你陪我旅游一次，時間你定，費用我承擔，怎么樣？國標級的紅顏知己。陳大川說：“原來如此，小生豈有不答應之理。”夏之雪聽了笑罵一句：“鬼子！”陳大川在以后的日子里曾經問過夏之雪，你究竟看上了我什么？夏之雪說，眼睛，你那雙看人憂郁的眼睛。陳大川說，真對不起，我那是近視眼。夏之雪說我知道，我就喜歡你這坦白和誠實。

陳大川曾經自己開了一個婚紗影樓，一有閑暇的時間，就端著一架歐米枷像機游歷起祖國的大江名川。這就有了在重慶艷遇夏之雪之事。誰知，好景不長，北京擴街，影樓被拆掉了，陳大川一時找不到更合適的地方，于是把器材合給了同行，做起了服裝生意。

陳大川是兩個星期前由北京飛往深圳。他對妻子說有一批服裝生意要做，可能逗留的時間要長些。陳大川是不想欺騙妻子的，但是自從那年與夏之雪邂逅相遇，他也就學著說上了假話。起初的日子里，他總是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情所左右。夏之雪雖然已是人到中年，但依舊讓人賞心悅目。無論是在酒吧聊天，還是在海邊踏浪，或是登山放歌，所到之處無不歡聲笑語。每次相聚，總有一番新意，一番難以割舍的柔情。當然，每一次相會，陳大川的心里就多了一份對妻子肖孟春的愧疚之情。他愛自己的妻子，可是又忘不了夏之雪。好在他與夏之雪的約會一年只有一次，而且常常是公私兼顧，其他的日子里，他居然對愛情表現的非常專一。所以厚道的肖孟春是不曾覺察到的。這大概是當代男人心里承受能力和定力進化的一種表現。既不傷害自己的家庭，又不放棄浪漫的生活，社會大環境為后現代的男人和女人們編織了一幅非常宏大的情感魔布，以至他們在舞臺上的表演天衣無縫。只有一次，陳大川險些露了馬腳。

那年，夏之雪突然到了北京。她是參加一個什么聯誼會的，說實在想見他，這就給陳大川打了電話，此時的陳大川剛剛從外地購進了一大批服裝，忙于給各個租賃柜臺上貨。白天脫不開身，他只好把晚上一分為二，十二點前陪著夏之雪唱歌、聊天、跳舞，盡興歡樂；凌晨過后擁抱著妻子肖孟春呼呼睡覺。終有一日，粗心的肖孟春發現了丈夫身上有一股在她看來非常難聞的法國香水味。天亮后，她問陳大川是不是跟別的女人有來往？陳大川一邊說哪有的事，一邊心里頭著慌哪里出了紕漏。肖孟春想想這些日子陳大川總是神出鬼沒的三更半夜回家，想想進補的蘿卜羊肉，也沒能起到物質變精神的作用，心里就酸酸的難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你說，這異香異氣的味道哪來的？”在妻子的逼問下，陳大川總算恍然大悟，“你這么一問差點唬住我，嗨，這不是為了好賣咱那衣服，專門在上面灑了些香水，我怎么一時沒想起來。”“真的？”“騙你是小狗。”肖孟春終于破涕為笑。陳大川第一次感到婚外情這事有點累。他油然想起了人們常說的那幾句順口溜：要想一天不安生就請客，要想一年不安生就蓋房，要想一輩子不安生就找個情人。

在要離開深圳的前夕，陳大川與夏之雪去了一趟中英街。在這條十多米寬，數百米長的小街上布滿了首飾店。二人在中英街吃過了午餐，聊了一些來年出國旅游的話題和家庭的瑣碎小事。夏之雪問：“你每次出來陪我，夫人知道嗎？”陳大川說：“她人很實在，不會往這上面想我”。夏之雪說：“好命，沒事偷著樂吧。”陳大川從口袋中掏出一只漂亮的盒子，掀開里面金色的緞絨，一條精美的鉑金鉆石項鏈呈現在眼前。“是送給我的嗎？”夏之雪接過了項鏈，稍加欣賞，裝進了手包。陳大川的臉上堆滿了微笑。

波音767慢慢地降落在首都機場，夏之雪淡淡的笑容在陳大川的腦海里消失，隨即肖孟春憨厚樸實的面孔慢慢地從海底浮出水面。通道里鉆進陣陣涼風，十月的北京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候。陳大川隨著人流走上傳送帶，來到候機大廳的時候，他萬萬沒想到妻子肖孟春手持一束紅玫瑰等候在那里。陳大川激動地緊走兩步，剛道一聲“你好！”陳大川便被妻子緊緊地抱住了。大庭廣眾之下，肖孟春第一次主動擁抱自己，這使得陳大川非常激動，頓感一股平平安安沉沉穩穩的暖流通遍全身。他放下行囊，親吻著妻子的秀發，發絲中除了女人甜絲絲的氣息外，還有一絲淡淡的香水味。“知道我為什么來接你？”肖孟春仰起臉含情脈脈地問道。陳大川微笑著不作回答。“今天是我們結婚二十年紀念日”。肖孟春說完把二十朵玫瑰獻了上去。陳大川接過花，忽然想起了鉆石項鏈，他順勢從衣兜里掏出來，還給肖孟春一個驚喜。

汽車行駛在東三環的時候，肖孟春突然發現了一群南飛的大雁，“你看，大雁！”陳大川順勢向車窗外瞥了一眼，心里澀澀地。“它們又要去南方筑巢了，多辛苦？”陳大川說：“是，辛苦。”“全說大雁是愛情鳥，一只死后，一只會悲情離去，你信嗎？”“信”。“你見過嗎？”“沒有”。“嗨，要是人的愛情會像大雁一樣多好！”“那樣也不行。”“為什么？”“人就是人，大雁是傻鳥”。“你這樣理解？” 肖孟春忽然驚詫地看著陳大川。藍天白云下，一群大雁排著傳統的“人”字形隊伍，高叫著由北向南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