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索爾塔安詳地躺在卡納里河岸上,偎依在尼泊爾西部卡納里縣的崎嶇大山中。在中國西藏喜馬拉雅山的漫長坡降中耗盡了力量后,河水靜靜地流過村莊,流向邊境那邊的印度。該地區擁有充足的水源,在冬季也有溫和甚至溫暖的氣候,更像是印度炎熱的平原地帶,而不是喜馬拉雅山地,一年四季都利于耕種。它不會出現在晚間新聞里,但一場毀滅性的戰爭正在這一寧靜的背景下展開。
自從游擊隊1996年對該國的王朝發起“人民戰爭”以來,已有約8000人死于非命。據尼泊爾人權組織“非正式部門服務中心”統計,該國每天平均17人死于戰亂。游擊隊甚至還招募孩子。交戰雙方制造的輪奸和酷刑折磨事件,都時有耳聞。盡管也一再試圖達成和平協議,但所有努力現在都失敗了。
紛紛出逃
在離索爾塔一小時路程的地方,一群風塵仆仆的流動工人正在一棵菩提樹下休息,吃東西,抽煙,撫慰著尖叫的孩子。他們說正往印度走去,但實際上他們一路上都是飛跑著逃離尼泊爾。這42名飽經風霜的人,和數以百萬計的其他男人、女人和小孩一樣,都是這場漫長的戰爭的受害者。
他們來自西北部的一個小村,已經在路上走了6天。他們希望第二天能搭上一輛巴士,繼續前往印度邊境上的馬亨德納納加鎮。從那里,他們又得步行,作為非熟練勞工在印度打工。他們中最小的只有4個月大,最老的有75歲了。有些人打算在印度工作3個月,有些人6個月,有些人更長,但許多人可能會留下來。
許多個世紀以來,尼泊爾窮人一直前往印度打工。但這42名山民和該國其他80%的鄉村人口一樣,發現自己陷身于戰火之中。馬亨德納納加邊境口岸上的一名移民管員說,他估計每天都能看到500名尼泊爾人前往印度打工,而這樣的口岸兩國間有好多個。他說近來僅僅在一天的時間內,就看到3000多名尼泊爾人進入印度。

尼泊爾人為何如此大規模出境?全國各地村民描述的都是相似的一幕:游擊隊要么是為了避開政府軍,要么是在擴展地盤,來到了他們的村莊。有時他們是五六個人一小群地來。而其它一些時候,數以百計的武裝游擊隊員都會來到同一村莊,在他們經過時,他們會向村民要食物,要房子住,要帶走一個兒子或女兒。這些勉強糊口的農民和工匠,根本就無力去拒絕。
游擊隊離開后,安全部隊就尾隨而至了。當他們找不到武裝分子時,軍隊常常會挑出那些幫助游擊隊的人,指責這些人也是游擊隊員。這些村民有時候只是受到騷擾,其它時候要去蹲監。如果很不幸運的話,安全部隊就在游擊隊扎下營盤時趕到,整個村莊都淪為戰場。
在“人民戰爭”的初期,西部的羅爾帕縣和納昆縣曾經是游擊隊的主要根據地。從那以來,游擊隊的勢力在擴張,到今天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蔓延至尼泊爾的全部75個地區。但西部仍然是他們的據點。在這里沒有多少工作機會,許多村莊里仍然沒有電。納昆還不通車。這就是那些被游擊隊稱為家園的地方。

游擊隊
在我抵達前一個星期,一群數十名游擊隊員曾經來過。我問如何才能找到他們,一位村民暗示說應該到山里去。“你是找不到他們的,只有他們找到你。”
這一回,就在我第二天在村里吃早餐時,一名游擊隊員找來了。他自豪地稱自己為“納瓦爾”同志,在附近的一處訓練營里是第二號指揮官。盡管只有不到1.7米高,但身架結實,動作有力。
他沒帶武器,穿著干凈的短褲和格子花襯衫,看上去像是位老師或者農民。納瓦爾和我談了一個多小時。他彬彬有禮,吐詞清楚。他受過10年教育,可能是該地區受教育最多的人。現年22歲的他,18歲時就加入了游擊隊。他在5個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他說加入就是因為看到父母辛辛苦苦而又沒有什么收獲。當游擊隊來到他們鎮上,宣傳“尊重窮人”,“平分土地”,“建立均貧富社會”時,納瓦爾就加入了他們。
納瓦爾來鎮上是買鞋的,此外還有一些事情。他說會談后他將回到訓練營去,那兒離索爾塔要走兩天路。他解釋說,營里600來名得到武裝而又具有信念的游擊戰士,用政府軍的話來說,就是“頑固”分子。納瓦爾說,這些戰士每天要吃掉近2000斤食品,壓力不可避免地落到當地村民的頭上,訓練營會用從銀行搶劫而來或者由當地及旅游者的“捐贈”中得到的錢買到一些食品,但納瓦爾坦率地說,其它的就得從村民那里征用。

我讓納瓦爾說說游擊隊仰幕的政治典范是哪個國家,如果他們上臺了,會實行什么樣的政策,他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什么來。但在離開時,他堅持要我寫下他的告別語。“那些世界上的富人,對于那些腐敗勢力,”他說,“我們窮人正在團結起來,我們正在戰斗,而且我們很強大。”
如果說納瓦爾更中意于呼喊口號和發布威脅,而不能找出適當的政治主張,這可能是因為游擊隊缺乏一致的意識形態。游擊隊自稱要“實行新型民主制度”,并說奪取政權后將推行自由的市場經濟。運動的兩名領袖普希帕·達哈爾和巴布郎·布哈塔賴都是在地下活動,他們最后一次亮相是在印度。他們惟一堅定的政治基礎,就是對君主政體甚至君主立憲政體的蔑視。他們的政治主張往好處說是自相矛盾,往壞處說是死得糊里糊涂。
“人民戰爭”
在1996年至2001年間,游擊隊力量一直在反反復復。甚至在游擊隊于1996年發起“人民戰爭”前,農民就開始有組織地抗議高額地租。1995年初,警方發起一系列的行動,試圖“贏得村民的心靈”除掉游擊隊。但因為這些行動遭到了踐踏人權的指控,結果產生了負作用。

在整個20世紀90年代末,“尼泊爾皇家軍隊”都在袖手旁觀,任憑游擊隊與警察征戰。這也許是因為游擊隊初期還沒有足夠的信心去挑戰軍隊,將他們拉上戰場。政府同樣也不同意軍隊介入。
關于軍隊為何置身沖突之外,有好多種說法。其中一種說法是因為各政黨對皇家軍隊懷有疑心。從60年代到90年代,尼泊爾的政黨都是受禁止的,統治著國家的是國王比倫德納。“尼泊爾皇家軍隊”在國王的命令下,時不時騷擾和逮捕各政黨領導人。有些人認為,政黨在得以恢復后,還沒有忘記它們在當時所受的磨難,因此不愿松開壓迫它們達30年之久的軍隊。依據君主立憲制,差遣“尼泊爾皇家軍隊”的只能是“國家安全理事會”,而從黨派中產生的總理,就是其中的一員。
游擊隊的說法不同。他們說軍隊置身事外,是因為他們和國王比倫德納“在一些事情上有著一種心照不宣的一致”。這種“一致”的真實性從來就不為人知,因為在2001年6月1日,王儲迪朋德納看來是受了毒品和酒精的影響,謀殺了他的父親和另外9名家庭成員,這場屠殺現在仍然布滿爭議和謎團。
屠殺震撼了尼泊爾。僅僅在十年前,國王的受歡迎度還處在最低點。然而近幾年來,國王同意確立君主立憲制,用十年時間取消其絕對權力和調整其行為,從而復活了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在他死后,加德滿都的大街上擠滿了悼念者。
槍擊案3天后,在重重迷霧之中,賈南德拉王子——比倫德納的弟弟成了國王。11月23日,在停火4個月而和談以失敗告終后,游擊隊首次攻擊了軍隊,奪走了武器和彈藥。這可能是因為他們感覺到了政府這時的脆弱和混亂。這也許是因為與他們后來聲稱的一樣:他們與老國王有“心照不宣的一致”。不管怎么說,這場突襲打擊了政府的信心。3天后,首相德烏帕在各政黨的支持下,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
2002年5月,在安全部隊和新國王的要求下,德烏帕著手延長緊急狀態,這一動議遭到議會強烈抵制,德烏帕感覺到必須讓議會休會,并在6個月內進行新的選舉。這更加導致民怨沸騰。2002年10月,國王進行干預并開掉了德烏帕(2004年6月2日,國王又任命德烏帕為新首相)。他還無限期擱置了2002年11月的選舉。尼泊爾現在沒有議會,憲法也被擱置,沒有公選的官員,軍隊很脆弱,還有一場反叛等待處置。

軍事解決無出路
迪帕卡·古朗是“尼泊爾皇家軍隊”的首度情報官員。他說:“尼泊爾地形可以說就是阿富汗山地和越南叢林的結合。”他接著說:軍隊要對付的不只是一個敵人,而是兩個:游擊隊和山地地形。尼泊爾是游擊隊的理想場所。迷宮一樣的小山隆起成地球上最高峻的山脈,那些過于陡峭或者不適于耕作的地方密布著叢林和灌木。游擊隊可以發起襲擊,然后又輕而易舉地消失在他們熟悉的地區。
為了解釋軍隊面臨的困難,古朗提起了安納普爾納地區。游擊隊就在烏勒里等三個村莊里安營扎寨,村民知道這一點,軍隊也知道,游行者也不例外——這里仍然安全,沒有陷入戰火,不過他們每次都要向游擊隊“納稅”。但知道他們在那里是一回事,要趕走他們又是一回事。
烏勒里村緊挨著一條河谷上一處高達三四百米的懸崖。任何部隊在爬上村莊和上山時,都得經過一要破破爛爛的步行道,在到達村莊之前,都幾乎肯定要被發現。軍隊一上路,幾乎每個村莊都至少有一名偵察員一路傳遞消息。正如古朗所說:“我們知道他們在那里,但當我們到達那里時,就會太晚了,他們早走了。”
不過也有些時候,軍隊也能出其不意地逮住游擊隊,突襲他們的山地根據地。
游擊隊的同情者常常在城市里號召進行全國大罷工,從而將國家拉入停滯狀態。以交通擁擠而著稱的加德滿都,罷工一起就變成一座空蕩蕩的鬼城。
制造這種混亂并不需要多少人。游擊隊員的具體人數很模糊,但軍隊估計游擊隊“死硬”分子為2000~3000人,不過也有人估計高達1萬人。軍隊的估計主要依據游擊隊在突襲中從安全部門奪走的武器的數量,并不包括從像克什米爾這樣的熱點地區走私的武器。如果加上非正式的民兵,不同的人將其估計為1~3萬多,此外也許還有6萬同情者,因而給軍隊帶來了可怕的挑戰。
尼泊爾安全部隊現在有7萬人左右,人們普遍認為這不足以鎮壓反叛者。當被問到到底需要多少軍隊時,古朗只是咯咯一笑。“這純粹是一個理論上的問題”,他說,“而在現在,我們只能加以遏制,一天天被對方削弱”。
他停頓片刻,笑容突然從臉上消失了。他緩緩地說:“軍事解決沒有出路。”
(趙云生薦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