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亞菲
中國最少需要13萬心理咨詢從業人員。現有從業者的狀況是良莠不齊。
四川大學政治學院院長王國敏教授最近忙得不可開交。
由設在政治學院下面的四川大學心理咨詢中心舉辦的首期心理咨詢師培訓班,于2002年11月16日正式開班。有媒體稱,這標志著“中國心理咨詢師國家職業統一培訓試點工作正式啟動”。因而,前來報名要求學習和采訪的絡繹不絕,王教授幾乎疲于接待。
“實事求是地說,我們這個培訓班并不是全國第一個心理咨詢師培訓班,在北京等地還有更早的類似性質的培訓班。但在西南地區,我們是惟一一家試點培訓單位。”據王國敏介紹,培訓班請的全是心理學研究或應用方面的副教授級以上專家講學,盡管學費每人高達3600元,但來報名咨詢的場面非常“火爆”,多達200多人。為保證培訓質量,最后擇優錄取了60多名學員。“他們接受300小時正規培訓后,參加由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統一組織的考試,獲得上崗資格。”
“這表明了我們這個行業越來越受人們關注,市場前景一片光明。”她說。
朝陽行業
“嬰兒在母親體內3個月構成神經系統網絡框架,3歲以內形成我們的思維框架。”2002年11月27日晚,四川大學華西醫學院分部院內一棟古老建筑內,一位醫學教授正在給心理咨詢師培訓班的學員們講授《神經系統》課程。當晚,沒有一名學員“逃課”,60多名學員聚精會神地聽講。
“我是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從德陽趕到這兒來上課的。下課后還要開車回去。”四川省德陽市公安局政委劉俊也是培訓班的成員,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是自己掏了3600元學費來上這個班的。
“干了20多年刑偵工作,心理一直壓力很大,希望借助專業學習,對日后工作能有所幫助。”劉俊說,由于職業原因,刑警很容易出心理問題,他的一個朋友兼同行,就是因為壓力過大造成精神分裂。“當不當心理咨詢師倒是其次,主要希望能借此學習自我調解,同時也可以幫助別人。”
花名冊上,學員的職業涵蓋很廣,學生、老師、記者、公務員、外企職員,甚至不乏“老總”、“經理”級別的人。
蘭錫鵬,高級經濟師和注冊評估師,四川海林投資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具有如此身份的他,像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坐在教室里做著筆記。“我想了解我自己,同時,如果可能,希望有一天能從事這個行業。”
絕大多數學員都與蘭錫鵬持相同態度:一是對心理學感興趣,想通過這門學科來認識自己;二是感到這個行業未來前景廣闊,有意致力于向這方面發展。
“盡管中國的心理咨詢行業已經有20來年歷史,但以前發展并不好,人們的重視程度也不夠,所以目前這個行業還是一個新興的朝陽行業,未來市場需求很大。”中國心理學會會長、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張侃研究員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談到,中國的心理學研究和應用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80年代改革開放以后,一批心理學家在醫院里開設心理門診,但總體影響力比較小,前去咨詢的人也比較少;到了90年代,心理咨詢開始“大發展”,但卻處于混亂無序狀態,社會上有很多人都參與進去做咨詢,由于沒有嚴格的制度,魚龍混雜,最后絕大部分都垮掉了。
“現在進入第三個階段:國家統管階段。勞動和社會保障部、衛生部、教育部都分別進行了一些人員培訓,有的部門還制訂或準備制訂一些標準。我相信,這次會正規一些,可能促進這個行業取得迅猛發展。”
心理咨詢師市場有多大?
張侃把中國與美國的情況做了一個對比:目前中國正牌的心理學工作者大概約1萬人,而美國有20萬人;中國受過正規系統訓練的心理工作者80%做研究工作,只有20%做應用工作;美國20萬人中90%做應用工作,其中絕大部分是心理咨詢師。美國人口是中國的1/6,也就是說,平均人口中,中國有一個心理咨詢師,美國就有130個。
他說:“假定我們沒美國那么發達,只需要美國十分之一的心理工作者的話,我們也要發展到13萬人才能滿足需要。”
這是最保守的估計。
北京大學心理學系錢銘怡教授的估計數更大:按現代社會標準,每1000人中應有一名心理咨詢師。也就是說,中國需要130萬心理醫生。而目前,正規執業醫生不到2000人,每百萬人口中只有24名心理醫生,離需求差距還很大。
事實也證明,中國正規的心理咨詢市場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態。
在四川大學附屬醫院的心理咨詢門診部,每天六七十名患者排隊“搶”號。北京同仁醫院心理科門診大夫趙梅告訴記者,醫院規定每個醫生每天看5個病人,5個醫生忙得團團轉,也只能接待20多位患者,還有不少人排隊候診。上海市的綜合醫院中,有49所開設了心理健康咨詢門診,只有139名心理醫生,其中只有29人受過6個月以上的醫學心理咨詢培訓。
魚龍混雜
亂——這個字簡潔概括了中國心理咨詢行業目前的狀況。
盡管迄今為止中央國家有關部門沒有頒發過一個心理咨詢師資格證,但在中國,打著“心理咨詢”旗號的“診所”、“門診”、“熱線”卻不計其數。一個不完全統計,中國從事“心理咨詢”工作的人員達40萬!
這里面蘊藏著巨大的水分和泡沫,魚龍混雜的局面相當嚴重。
南京一位遭遇丈夫外遇的婦女到一家私人心理診所尋求治療,卻被醫生罵為“沒有女人魅力,管不住老公”,痛苦絕望的她又受傷害,最后不得不到北京接受正規的心理治療。
一些聲訊臺也辦起了所謂的“心理咨詢熱線”,還鬧出聲訊臺小姐對咨詢者提出“找個情人消除寂寞”之類建議的荒唐事件,甚至在一些地區的發廊里面,都設有“心理咨詢室”。
中央音樂學院音樂治療中心高天副教授自己創辦了一間“心理健康音樂治療中心”。在注冊過程中他發現,除醫院系統的心理治療屬于衛生部門統管外,非醫療類的心理咨詢機構,由于沒有業務主管和認證部門,任何人都可以創辦。只要按照咨詢類注冊標準,有3萬元注冊資金,哪怕沒有一點心理學基礎,都可以堂而皇之在工商局取得合法登記資格開診所營業。一些完全沒有師資力量的民間培訓機構,大量“制造心理咨詢師”。譬如四川一家名叫“荷芙蔓”的美容美發學校,就曾招收過“心理咨詢師”;在廣東一些地區,620元就可以買一個“心理咨詢師”資格證書。“心理咨詢師”的泛濫大大沖擊了正規心理咨詢市場的發展。
“恐怕到最后,人人都認為心理咨詢這玩意兒是騙人的,把整個行業都砸了。”高天憂心忡忡地說。
北京大學心理學系博士研究生鐘杰也表示了這種擔憂:“事實上,中國現有精神科醫生不到一萬人,其中我認為真正能進行較為專業治療的不到300人。如果嚴格按照歐美標準,包括我自己在內,中國目前沒有一個真正合格的心理治療師。”
為什么這么說?鐘杰解釋道:按照歐美標準,一個合格的心理咨詢師,首先應有專業的高級學位,譬如臨床心理學博士、臨床治療學博士、心理咨詢學博士等,爾后有不少于2000小時的實踐培訓,才有資格獲得執業資格。同時,還要不間斷接受高質量的心理督導(即對心理咨詢師進行的心理治療)。
“北大心理學系在全國高校中師資力量和實踐條件數一數二,但是讀博士的5年中,我總共的培訓時間也不過1500小時,而且,在接受督導方面尤為欠缺。按照國際標準,我也沒有達標。”鐘博士表示,目前能夠進行心理治療方面培訓與教學的專家非常少,即使在北大這種國內心理學界執牛耳者,包括錢銘怡教授在內,不過4人能夠進行這方面的教學。師資力量的嚴重匱乏,使中國的心理咨詢和治療行業在短期內難以正規和系統化,可能繼續流于低層次低水平。
發展阻礙
2001年8月,中國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制定了《心理咨詢師國家職業標準》,結束了這個行業沒有標準的時代。2002年4月,該部還聯合中國心理衛生協會和中國心理學會有關專家,編寫了《心理咨詢師國家職業資格培訓教程》,7月組建了“全國心理咨詢師職業資格培訓鑒定工作指導委員會”,心理咨詢師持證上崗工程正式啟動。
勞動和社會保障部技術指導中心一位陶姓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以前該部從沒有頒發過心理咨詢方面的資格證,2003年4月將由該部統一組織考試,從而將誕生中國第一批心理咨詢工作者。
“但這只是國家職業資格的三級心理咨詢員,只有輔助咨詢資格,不能單獨執業。二級和一級職業資格的心理咨詢師、高級心理咨詢師什么時候考,標準如何,目前還在慎重討論之中。”陶女士還表示,以前由地方各級勞動部門頒發的心理咨詢師職業資格證,將全部收回作廢。
國家對心理咨詢師行業的管理從無到有,在很多專家看來是“一次巨大的進步”,但仍存在很多問題沒有解決。
“考試門檻太低,恐怕難以保障從業者質量。”中央音樂學院高天副教授指出,在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制定的職業標準中,凡相關專業大專畢業就可以申報咨詢員,“對如此重要的涉及他人身心健康的職業來說,條件低得有點離譜。”
過低的收費標準,是專家認為行業無法高水平發展的另一重要原因。按衛生部規定,醫院系統心理門診的收費標準在30~60元之間浮動。
“這點收費幾乎是象征性的,目的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能看得起心理醫生。出發點是好的,但效果并不好。”高天表示,事實上,看心理醫生在外國是為中產階級改善生活質量而進行的一種醫療服務,每小時大概為100~150美金,心理咨詢師與律師一樣享有高尚的地位和豐厚的收入。而在中國,過低的收費標準使這個行業極難有人能單獨靠此賺錢謀生,無以建立起全國范圍內的心理衛生醫療服務體系,阻礙了全行業的發展。
“為什么‘法輪功這樣的邪教,能夠占領不在少數的一部分人的精神和心理?這就要考慮全國心理衛生體系問題。目前的狀況是,老百姓有了心理問題了,找不到科學合適的方法去處理,找不到專家,因而只有去信教。”北京大學鐘杰博士認為,政府要像關心百姓的身體健康一樣關心大家的心理健康,當務之急是在專家的幫助下立法,建立法律體系。
目前世界上已經有50多個國家和地區制定了有關精神衛生方面的法律,臺灣于2001年也通過了《心理醫師法》,而中國大陸,這方面的法律環境卻十分薄弱。
“立法可以約定行業標準,保證行業質量,讓法律體系和行業職業道德之間和諧銜接,使整個行業行為更加科學、規范。”
專家們相信,政府只有在健全的法律體系下才能建立完善行業體系,然后在行業體系下建立老百姓的心理衛生防御系統,包括自殺干預,心理疾病的干預、預防和監控等。也惟有整個體系建立起來,老百姓的生活質量才能真正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