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展 李 楠

為了斬斷SARS傳播途徑,流行病調查隊要在第一時間里從茫茫人海中找到SARS患者接觸過的人群。這是一項關鍵卻艱難的工作,雖然北京的2500名流調人員做出巨大努力,但仍有一半的患者沒能找到傳染源。它意味著,危險仍隨時在我們身邊潛伏
“姓名?”、“年齡?”、“職業?”、“居住地址?”、”工作單位?”、“戶口所在地?”、“發病時間?”……當周世凱問到第七個問題的時候,距離他面前不到兩米的這名病人出現了明顯煩燥情緒,態度也變得不太友好。但這只是一份名為“傳染性非典型肺炎病例個案調查表”中的開頭幾個問題而已,要把這份調查表中的43個問題全部問完,顯然還為時尚早。
40多分鐘后,周世凱脫下了厚厚的多層防護服,汗水很快從額頭流了下來。“每天都要這樣重復多次,最忙的時候要從早上9點一直工作到次日凌晨5點。”周說。這位不滿25歲的北京市朝陽區疾控中心流行病調查大隊(簡稱“流調隊”)隊員,和他的80多名同事,已經夜以繼日的工作了50多天,而此時,北京市共有2500多名這樣的流調人員。
沒有人告訴他們在什么時候才結束這項工作。
流疾難控
每當醫院接收到了非典(包括疑似非典)病例時,醫院必須在第一時間通知疾控中心,流調隊員們便火速出動趕到醫院為病人做面對面的調查,“刨根問底”地找出病人的傳染源何在,近期內和什么人有過親密接觸。然后將得到的信息進行處理,通知相關單位,將非典病人的接觸者進行隔離觀察。
5月9日,在接到望京醫院的通知后,周世凱和他的搭檔——剛從醫科學校畢業的梁艷蓉就出發了。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要調查一名剛剛被確診的“非典”患者的情況。最核心的問題是要知道他“最近一段時間的交往情況”。
車一到望京醫院,周和梁就迅速地套上了防護服,顯然,這是多天累積而來的熟練。 發熱門診在一個簡陋的院落里。幾名戴著口罩的病人正在這里靜靜地坐在凳子上輸液。如果不是看到遮護嚴密的醫護人員,沒人能夠想到這里隱藏著巨大的危險。
周和梁要調查的對象也在輸液。這是一名44歲的男子,在首都機場貨運部門工作,發病前和其母親居住在一起,其母也于前幾天出現了發熱癥狀,但“她在村衛生所看了病之后已經好了”。這名李姓患者說。顯然,這個情況要盡快得到查實,否則無人能夠判斷這其中還潛藏著什么樣的隱患,而和李共事過的同事,也將成為隔離觀察的對象。
“這種情況算是比較簡單的”,周世凱說,“很多未曾留下姓名或沒有得到很好隔離的患者的流行病史,追查起來有如大海撈針。”
“流調隊只能盡最大的努力追查流行病史,但疫情如要真正得到控制,預防才是最關鍵的,事后的亡羊補牢總是事倍功半。”于德利滿臉焦急地說。
預防難為
北京有機化工廠在5月7日前后發現一名民工出現發熱癥狀,于是將其送往醫院。而這名病人未經“流調”已被轉送小湯山醫院。
朝陽區疾控中心的吳大夫在5月9日下午3點接到指示前往有機化工廠進行“流調”。到達化工廠的時候,一群民工正圍著一張桌子測體溫,幾乎沒有人戴口罩,在見到身穿防護服的流調人員之后,有些人才面露驚訝之色,慢慢地將口罩戴上。
桌子上只有兩支體溫計,卻有200多名民工在排隊等候測溫。有些人顯然是等候不及,象征性地將體溫計往酒精中沾了一下,又在腋下夾一夾就取了出來。即便是這樣,還是有幾名工人被測出體溫過高。

“這樣的措施太危險!已經發生了疫情,卻還有這么多人群聚在一起,很容易導致大面積的傳播。”吳大夫對記者說。可是,當吳大夫走到病人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時,才發現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一幢陳舊的二層小樓,200多個民工就住在這里數十個房間中,樓內昏暗潮濕,空氣污濁。而曾經與病人同住一室的三名工友被鎖在自己的房門之中。房門最上一層隔檔被卸下安裝了十字形鐵條。“送飯取藥就由這個小洞遞進去,”一名工人指著房門說。如此隔離措施,顯然已讓一部分工人放心了,“只要他們不出來亂跑就行。”看護他們的工人對記者說,接著他伸手拿了由屋內被隔離人員遞出的鑰匙開了門。記者注意到,此時他既沒有戴手套,也沒有穿任何防護裝。
被隔離的是三名湖北籍農民工,流調人員到達的時候,他們正在看電視。這是一間不足10平米的小屋,屋內顯得有些凌亂,地上很潮,似乎是剛剛噴灑完消毒液。
“我們沒有什么要求,只希望能到樓前打一會兒籃球。”一名工人怯怯地對吳大夫說。當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把頭低下不再說話。在他側面擺著一個魚缸,缸里的魚正在自由快活地游動著。
“流調”人生
和朝陽區流調大隊隊員一樣,從3月15日北京市西城區第一例“非典”病例報告開始,40名西城區疾控中心的流調隊員們已經奮斗了50多個日夜,做了600多次的調查。
流調隊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西城區疾控中心黨支書商雷堂告訴記者,他們在早期的調查中發現,非典病例的最大傳播途徑是醫院,很多人都是在醫院感染的,他們據此向區里匯報,在得到北京市有關部門同意后,果斷地關閉了人民醫院和北大醫院。這是近日來西城區非典發病數明顯下降的一個主要原因。
流調是一項非常危險的工作,搜集信息就需要接觸密切接觸者、疑似病例和確診病例。因為隊員們必須進入隔離病房直接接觸病人,所以,其本人也屬于危險人群,在工作期間都不能回家,吃住都在辦公室。隊員李麗的愛人在疫情開始前不久剛剛去世,她忍著悲痛投入到了工作中。由于過度悲傷和勞累過度,李麗的消化系統功能出現紊亂,嘔吐不止。但是她仍然堅持工作,她說:“我雖然不能參加流調了,但我還能接電話。”
疫情高峰期間,疾控中心的5部熱線電話每天響起800多次,大部分是咨詢電話。有的咨詢者情緒激動,提出千奇百怪的問題,甚至張口責罵。負責輸錄表格的王楠,創下了連續30個小時不休息的紀錄。
商雷堂說,他含著眼淚在日記里記下了這些細節。
由于分工不同,隊員們在跟醫院的合作中也會遇到困難。每次,出了隔離病房,所有隨身物品都要銷毀,包括隔離服和記錄使用的筆。調查表也是近距離接觸病人的物品,一般醫院都不允許帶出來,隊員們只好說服醫院,并包裹上若干層,回來消毒后再打開進行數據統計。實在不行時,只好一個隊員進入隔離病房進行調查,另一個在病房外用對講機聯系進行記錄。
除了可預見的困難,隊員們還得面對許多想不到的麻煩。隊員李民告訴記者,一些非典病人對調查工作很不配合,不愿意說出曾經接觸過誰,這時,隊員們就必須想方設法套出他們的話。孫木曾對感染了非典的一位文藝界知名人士進行過調查。不知道為什么,這位知名人士始終不說他和誰有過接觸,孫木于是便和他聊起了家常,問他近期有沒有給學生上過課?對方回答“有”。孫木接著問,是不是有車接送?他也說有。就這樣,孫木才一點一點搞清楚了和他有過接觸的人群。
在談到工作甘苦的同時,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們也對現行的疾病預防控制體制有些抱怨。商雷堂說,為應對非典疫情,中心的花費已經大大超出了預算,每個隊員每執行一次任務,平均就要用掉100多塊錢。而上級的補充撥款不過是杯水車薪。不過,這些問題也許在這次抗擊“非典”的過程中能得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