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根本上說,當前制約農民收入增長的基本原因,就在于農業的勞動生產率低,在于城鄉二元經濟結構所導致的城鎮化進程明顯滯后。
中國加速推進城鎮化的階段已經到來,自覺地順應這個潮流,就可以降低農民在轉移過程中的經濟成本和社會摩擦,使農業剩余勞動力較順利地進入非農產業和城鎮就業,進一步拓寬農產品的市場容量。同時也使繼續留在農村的農民得以擴大耕地的經營規模,在優化品種、提高質量、擴大初級農產品轉化和加工的基礎上,逐步提高農業的經濟效益,增加來自農業的收入。□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 陳錫文
自1998年開始,為了應對亞洲金融危機所引發的國際經濟環境變化,中國政府明確提出了要把經濟發展的基點放在擴大國內需求上的方針。并及時調整了宏觀經濟政策,將過去適度從緊的財政和貨幣政策,轉向了實行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應當說,這一政策調整,已經取得了明顯的積極效果,在保持GDP總量的較快增長方面,它的效果尤為明顯。但是,稍作分析也不難看出,過去5年中所取得的GDP年均增長77%的績效,其主要動因是在于國內投資需求增長和對外貿易量增長這兩個方面,而人們所特別期待的國內消費需求的增長,卻并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這固然有著多方面的原因,如收入分配方面存在的矛盾,一些重要商品的消費環境不適宜,以及人們對今后收入增長的預期不確定等等。但還有一個人們普遍形成了共識的原因,那就是近年來中國農民的收入增長緩慢,購買力難以提升,使國內消費需求的增長失去了多數人的支撐。
自1997年開始,農民人均純收入的增長遇到了明顯的困難,這是與我國農產品市場的轉折性變化聯系在一起的。從20世紀90年代后半期起,我國糧食等主要農產品由過去的長期供給不足,開始變為“總量大體平衡,豐年有余”。由此,我國農業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在這個新階段中,農產品供求關系中數量不足的矛盾明顯緩解了,但品種和質量不適應市場需求的矛盾卻更加突出了;制約我國農業發展的耕地、水資源不足等矛盾還將長期存在,但市場需求不足的矛盾在當前卻明顯上升了。
農民增收困難的局面已持續了6年。其中最突出的問題,是農民從農業中增收尤為困難。實際上,近年農民從農業中獲得的人均純收入,不僅沒有增加,反而是在減少。1997年,農民人均來自農業的純收入為126769元,而2001年則僅為116517元,4年間人均在農業純收入上減少了10252元,即減少了81%。而我國在農業中就業的勞動力總量,2001年與1996年相比,卻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約200萬人。
造成這種局面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于城鎮居民的收入和消費結構,在這一階段中出現了明顯的變化。2001年城鎮居民的恩格爾系數已降至379%,食品的收入彈性系數急劇下降。以2001年與1996年相比,城鎮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長了2020元,但用于食品的開支只增加109元,且增加的又只是在外就餐和煙、酒、飲料等與農民增收關系不緊密的開支,而在糧、油、肉、菜這4大項農產品的開支上,卻項項減少,其中糧食開支人均減少834元,油脂開支人均減少101元,肉類(包括家禽)人均開支減少253元,蔬菜開支人均減少124元,合計人均開支比5年前減少了1312元。在這樣的背景下,農民在總體上顯然難以從農業中增收。
我國人均GDP尚不足1000美元,出現如此嚴重的農產品供過于求、價格下跌現象,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我國城鎮化的進程明顯滯后,城鄉人口的分布極不合理,導致購買商品農產品的城鎮消費群體比重過低。因此,盡管全國總人口的數量很大,但農產品的市場容量卻與人口的絕對量不成比例。2001年我國農業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已降至152%,而農業勞動力(指從事種植業、畜牧業、水產業和林業的勞動力)卻仍占全國從業人員總量的444%。因此,從根本上說,當前制約農民收入增長的基本原因,就在于農業的勞動生產率低,在于城鄉二元經濟結構所導致的城鎮化進程明顯滯后。
在目前的約8億農村人口中,有3000萬人還未能解決溫飽問題,還有約6000萬人沒能穩定地超越溫飽水平,2001年農民人均純收入在千元以下的戶還占農戶總數的1071%,而人均純收入在4000元以上的戶,只占農戶總數的1507%,農村發展的滯后由此可見一斑。
與此同時,城鄉居民收入差距擴大的趨勢卻仍未能得到遏止。2001年,我國城鎮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比上年增長85%,為6860元,農民的人均純收入只增長42%,為2366元,兩者的差距為1:29。2002年農民人均純收入增長48%,為2476元,而城鎮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卻增長134%,達7703元,城鄉居民的收入差距達到了1:31。而1978年時城鄉居民的收入差距是1:257。同是農民,地區之間的收入差距也相當懸殊,2001年,人均純收入最高的上海市農民為5871元,為全國平均水平的25倍;最低的貴州省則僅有1412元,不及全國平均水平的60%。滬黔兩地農民的收入差距達1:416,而1996年時這兩者的差距是1:379。
由于農民的人均純收入中還包括必須為第二年生產墊付的經營費用,因此,城鄉居民實際生活水平的差距更大。2001年,城鎮居民人均消費支出5309元,農民1741元,為城鎮居民的328%;城鎮居民的人均食品消費2014元,農民831元,為城鎮居民的413%;城鎮居民的衣著消費534元,農民99元,為城鎮居民的185%;城鎮居民用于購買家庭耐用消費品及服務方面的消費439元,農民77元,為城鎮居民的175%;在醫療保健、文化教育和娛樂用品及服務方面,城鎮居民的人均消費分別為343元和690元,農民為97元和193元,分別相當于城鎮居民的283%和300%。
城鄉之間在經濟發展和居民收入及消費水平上的明顯差距,既表明了我國經濟在今后相當長時期內存在著的巨大的發展空間,也反映出當前制約我國經濟增長的關鍵之所在。
不難看出,如果我國農民的收入和消費達到目前城鎮居民的水平,我國的國內市場至少將再擴大數倍。但眼前的實際卻是由于農民購買力水平低、提高慢,致使國內市場的擴大受到了嚴重制約。1978年時,我國縣以下市場實現的社會消費品零售額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4318%,這個比例在1990年時降到了3704%,1995年時降為2582%,而到2001年則僅為2519%。居住在鄉村的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6234%(如按戶籍計,則農業戶口的居民占全國總人口的7317%),但鄉村的消費品市場卻只占全國消費品市場的四分之一,這就是我國這個舉世公認的大市場為什么至今仍然還是個潛在的而并非是現實的大市場的基本原因。
實際上,農村發展的滯后,必然也制約著城市經濟和工商業的發展。如洗衣機、電冰箱和彩色電視機,2001年在農村的普及率分別為每百戶2994、1359和 5441臺,分別比城鎮少6626、6831和6609臺。如果農村能夠達到城鎮目前的水平,僅需要新購置的這三大家用電器,就各需要16億臺以上,分別相當于目前家用洗衣機和電冰箱約12年的全國總產量、彩色電視機4年多的全國總產量。可見,當前我國的城鄉差距,事實上已經構成擴了大國內市場、保持經濟持續快速增長的重大障礙。
在我國糧食等主要農產品進入了總量平衡,豐年有余的新階段后,主要依靠農產品增產和提價的辦法已不足以使農民增收。而鄉鎮企業的發展也正處于一個重要的結構調整期。在一般加工、制造業生產能力過剩,以及在必須更加注重節約資源、保護環境和安全生產的社會要求下,鄉鎮企業已不可能再靠低水平的數量擴張來實現增長。
實際上,自1997年以來,鄉鎮企業的從業人員數量就始終未能達到自己的歷史最高水平。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農村人口出現了大規模自發向城鎮流動的趨勢,農村勞動力外出務工的收入,已經成為近年農民收入增長的最主要來源。這表明,中國加速推進城鎮化的階段已經到來,自覺地順應這個潮流,就可以降低農民在轉移過程中的經濟成本和社會摩擦,使農業剩余勞動力較順利地進入非農產業和城鎮就業,進一步拓寬農產品的市場容量。同時也使繼續留在農村的農民得以擴大耕地的經營規模,在優化品種、提高質量、擴大初級農產品轉化和加工的基礎上,逐步提高農業的經濟效益,增加來自農業的收入。
因此,農業和農村經濟的結構調整,必須以整個國民經濟為舞臺,這樣才能逐步實現城鄉經濟和社會的協調發展,為真正形成一個具有十幾億人口的巨大國內市場奠定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