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報上常常說,中國女作家差不多沒有一個生得美貌的。只有從前在某雜志上刊過玉照的一位看來倒漂亮,可是她的文章?lián)f又都出于丈夫手筆,故這位太太在事實上還不該居于女作家之列。
為什么女作家便不該美貌?假如某某女士的臉蛋如同她的小詩一般的清麗,那該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可是,事實告訴我們,要是某某當(dāng)年有了傾國傾城的美貌,也許就不能發(fā)展到她驚人的文學(xué)天才了。
我們大家都明白,現(xiàn)在的社會是個資本主義的社會,而一切經(jīng)濟的操縱權(quán)又都落于男子之手。女子既不能推翻這個不健全的社會,為獲得生活或獲得更好的生活起見,美貌便是最好的工具。若有了美貌而不知利用,這人非傻瓜即是呆子;而且,即使你自己不想利用,人家也會逼著你走上這條路。資本主義的現(xiàn)實社會的權(quán)力立定了一個真理:財富選美,美即可以換取財富。男子以財富為一切基礎(chǔ),女子的基礎(chǔ)就是美。因此美貌的女子決不會有研究文學(xué)或科學(xué)的想頭,只要盡量利用美貌已足,這是受到資本主義者的男性的暗示,甚至可以說是命令。
你看女作家的待遇怎樣?稿費千字若干元,與男人稿費沒有差別,各報章雜志的編者盡管提倡女子寫作,詫異著女人方面可寫的事情這樣多,為什么很少有以女性的立場來敘述或議論一番的。這個緣故我知道得很清楚,年輕的女子只要肯打扮打扮,什么地方都可以受到優(yōu)待,干嗎要絞盡腦汁寫文章,與男作者受同等報酬,大家餓得面黃饑瘦的?一個高小程度的舞女可以有多少錢一月的收入?初中程度的女演員的報酬也不壞,其他如女堂倌,女理發(fā)匠,女招待之類小帳都很有可觀,假如你是一個美貌的女子,你愿意整天埋首寫稿,換這么千字若干元嗎?
即使你是個富家小姐,不必拿美貌去換錢,也會想利用它找些刺激。自古道,飽暖思淫逸,男人女人的欲求總是一樣的。你有錢,你不必利用美貌來換取財富,便更會想到利用它去獲得狂熱與風(fēng)頭。你不要以為某太太某小姐常參加跳舞籌款大會是熱心慈善運動,她們決不會親手縫制一件棉衣送給難民,走過難民收容所門前也要拿手帕掩鼻的。寫文章投稿哪里有鋼琴獨奏或京戲客串一出等來得漂亮,美貌的小姐又何苦舍此而學(xué)彼?況且,生疏的演技尚或藉美貌而彌補缺憾,惡劣的文章總不能因芳容而強人欣賞,再說,每篇詩文前刊上張玉照也是怪肉麻的。
因為美貌若不論貧富都很少會想到做文章,所以女作家中就難得有絕色存在。即使有了,我也要勸她們別這樣傻,以“作”成“家,其無他長可知,這類男女現(xiàn)有的已餓不完,“面”懷財富者又何苦再來爭飯呢?就是你在跳舞時跳痛了腳趾,豬排嵌滿了牙縫后忽然動起創(chuàng)作欲來,想寫些東西玩玩,那也勸你且慢,還是到老來沒人理會時再說吧,這樣比較可以專心的寫,不會給人家跑來打斷。若云不信,請以鄧肯為例。